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好享受和不负责也许谈不上十恶不赦,但对于一个权力人物尤其是国家元首来说,这两个缺陷则是不可饶恕的

晋武帝司马炎不愧是空前绝后的开国帝王,在统一国家后应该干些什么,此君与前辈有截然不同的想法:他认为天下一统,四境无敌,身为国家元首的他不用自寻烦恼,没事找事,应该尽可能地利用眼前的优越条件愉悦身心、享受生活。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趁盛年及时行乐,等到“白了少年头”再想找乐就力不从心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享受生活的最好方式就是“醇酒+美女”,深谙享受之道的司马炎对这两样“物事”也特舍得下功夫。晋帝国大军征服吴国后,司马炎对江南的户口钱粮的兴趣远远小于对吴宫馆娃的兴趣。按常理,一个国家征服另一个国家后,第一要务就是统计户口、澄清吏治和恢复社会治安,可司马炎的第一要务就是令军队在江南朝野搜罗美女。除了把供孙皓淫乐的宫女全数运往洛阳皇宫外,还在民间强抢了一大批美女北上“候选”。司马炎的宫女一下子膨胀到一万多人!

因为宫女太多,司马炎眼花缭乱,每天退朝后发愁晚上去哪里睡觉。一个善于奉迎的太监想出了一个歪点子,建议皇帝每日散朝后乘着羊车,随意游历宫苑,但逢羊车停在哪个宫门口,就赏那位宫女“一夜情”。有位宫女为了早一天献身皇帝,想出了一条妙计:在门户上插上竹叶,地上洒上盐汁,引逗羊车停驻。羊喜吃竹叶食盐,走到门口自然停下来一饱口福。宫女遂出迎御驾,把司马炎弄上床去全心侍候。司马炎乐得随缘就分,就和这位宫女相拥而眠。没几天宫女的妙计露了馅,其他宫女纷纷仿效,于是皇宫户户插竹,处处洒盐。

至于吃喝玩乐,变着法子寻开心,司马炎更是花钱如流水,把纳税人的钱不当回事,常常在吃过山珍海味喝够琼浆玉液后身心俱泰,以至忘了当天是什么日子。历史上的任何一个开国皇帝在一统天下之后,因为纳税人增多,很自然想到减税以收买民心。可司马炎灭吴后纳税人增加了一倍,他不但没减税,还想尽花样向老百姓要钱,甚至把官帽子拿去卖钱。

说句公道话,司马炎除了恣情纵欲,贪图享乐,对国家民族没有长远的责任心外,他本人的品格倒不失大度厚道,像亡国之君刘禅、孙皓,前代末帝曹奂,从皇帝宝座走下来后几乎没受到什么迫害,好酒好肉安享余生。对于直言敢谏的臣子,他虽不能采纳其言,但也不因对方当众驳自己的面子而恼羞成怒。太康三年,司马炎在祭祀上天和列祖列宗后,自我感觉特好,随口问身边陪同的刘毅:“朕与汉朝诸帝相比,可与谁齐名啊?”吃了豹子胆的刘毅居然不领情,给了皇帝一个软钉子:“汉灵帝、汉桓帝。”众所周知,桓、灵两帝就是昏聩无能,开创中国卖官鬻爵先河的酒肉皇帝,大汉江山就是断送在这两人手里。刘毅把一统天下、自诩英雄盖世的开国皇帝比成这两个现世宝,司马炎的震惊和反感是可想而知的,但他也仅仅是震惊而已,没有像别的昏暴帝王一样赏对方脖子一刀,而是问:“怎么把朕与这两个昏君相比?”刘毅回答说:“桓、灵二帝卖官钱入官库,陛下卖官钱入私门,以此言之,还不如桓、灵二帝。”司马炎闻言大笑:“桓、灵之世,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显然比两人强些。”由此可见司马炎的明白和宽容。一个明白宽容的皇帝按理应该能成为一个很不错的开国明君,但贪图享受和没有责任心抵消了司马炎的优点,使他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昏聩荒唐的开国之君。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好享受和不负责也许谈不上十恶不赦,但对于一个权力人物尤其是国家元首来说,这两个缺陷则是不可饶恕的,对国家民族的危害甚至超过昏庸和残暴。

国家元首奢华成司马炎那个样子,就不愁官僚队伍不竞相效尤。

晋武帝统治中后期,国家无事,文臣武将奢侈无度。宰相何曾每日三餐饭最少要花费一万钱,还愁没有可吃的菜,以至经常无处下筷子。以当时的购买力,一万钱相当于一千个平民百姓一个月的伙食费,何曾奢侈的程度简直让后人喷血!有其父必有其子,何曾的儿子何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大少“食之必尽四方珍异,一日之供,以钱二万”,每日的伙食费是其父的两倍。有司马炎、何曾之流的高官显宦在上面垂范,帝国的各级官吏不再把安邦治国、济世安民当回事儿,而是把全部精力用于追逐纸醉金迷、竞相斗富的荒唐生活。

谈到晋帝国的奢华浪费不能略过石崇,他与国舅王恺斗富的故事家喻户晓。

石崇是晋帝国的超级富豪,在荆州太守任上时,靠指使官军假扮强盗打劫富商大贾的血腥勾当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政府官员强抢豪夺,而民众利益居然无人过问,由此可以想见晋帝国吏治腐败到了何种地步! 石崇当强盗致富后,用赃款行贿上司,得以入京做官,成为当时的名流。他在京城建造了豪华的居室,仅妻子就有一百多个,每人头上和手上金光闪烁,穿戴的首饰价值连城。石崇每天的工作就是和达官贵人、公子哥儿吃吃喝喝,流连声色。

王恺是司马炎的舅父,靠裙带关系贪污受贿积下亿万家私。此翁的官职和社会地位比石崇高,听到石崇的豪富水准后心理很不平衡,竟异想天开地和他斗起富来。石崇是名副其实的暴发户,丝毫也意识不到和皇亲斗富的后果,居然很自信地接受了挑战。两人斗富从厨房开始:王恺用麦芽糖涮锅,石崇就用蜡烛当柴烧;然后赌到了路上:王恺在四十里的路面用绸缎作帷幕,石崇就针锋相对地把五十里道路围成锦绣长廊;最后又回到房子上赌:王恺用花椒面泥房子,石崇就用赤石脂作涂料……

王恺屡斗屡败,情急之下想起了最后一张王牌,便入宫觐见外甥司马炎,祈求皇帝助他一臂之力。司马炎如果有帝王之风,就应该劝舅父即刻停止这种变态行为,然后在全国整治奢靡浪费的邪风。可司马炎居然从府库里拿出西域某国进贡的一株价值连城的珊瑚树,高约二尺左右,命舅父拿去斗败石崇。王恺得此皇家奇珍后,洋洋自得地拿去石崇面前炫耀。石崇一言不发返身回屋,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柄铁如意。王恺正在纳闷,不提防铁如意向珊瑚树砸下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皇家奇珍被击成数段。王恺看到自己的王牌宝物毁于一旦,当即怒气冲天,要和石崇玩命。石崇从容一笑,说了声:“区区薄物,值得发那么大的火吗?我赔你损失还不成吗?”转身命令下人取出家藏珊瑚树任王恺挑选。下人捧出的珊瑚树有几十株,高大的约三四尺,次等的约两三尺,王恺所示的珊瑚树要算最次等的。石崇指着珊瑚树对王恺说:“君欲取偿,任君自择。”事到如此,王恺只好认输,鞋底抹油走人,连击碎的珊瑚树也不要了。

石崇只是晋帝国的一个中级官僚(散骑常侍),就如此狂乱纵欲变态浪费,部长等高级官员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没有必要的忧患意识,帝国臣民对国家、民族和家庭的责任感日益淡漠,全社会享乐主义滋长,朝野上下物欲横流,每个人都在花样翻新地找刺激寻开心。

奢侈之害,大于天灾。富得流油的晋帝国在经历了短短十年的安定之后兵戈再起,司马家族各位酒肉政客为了争夺更大的享受特权,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自相残杀。山河破碎,田园荒芜,生产力遭到极大的破坏。国人陷入了可怕的饥饿之中,人吃人的惨剧从一个省蔓延到另一个省。

最后的时刻到来时,首都成了人吃人的孤岛。龟缩在深宫的皇帝司马炽在饿了几天之后,被迫和留守的若干高级官员及眷属出城找饭吃。这支超级富豪群步行到昔日最繁华的铜驼大街时,街上已长满荒草,饥饿的群众向他攻击。他大声喊叫他是尊贵的皇帝,但饥民的攻击却更加激烈,因为皇帝的肉肯定更嫩更肥。司马炽到底没能走出那条大街,只好退回皇宫坐以待毙。

富得流油的晋帝国就这样在奢华淫乐的浊流中过早地毁灭了。

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节俭的民族,也许只有西晋时期是一个短暂的例外。晋帝国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没落王朝,骄奢淫逸和不思进取毁灭了一个本来很富裕强大的帝国,“玩国者”也因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结局的悲惨连旁观者也毛骨悚然。晋帝国的自我陶醉与穷奢极欲,成为以后中国各王朝的历史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