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篇上

为政以德章

问:"'为政以德',莫是以其德为政否?"曰:"不必泥这'以'字。'为政以德',只如为政有德相似。"〔节〕

亚夫问"为政以德"云云。曰:"人之有德,发之於政,如水便是个湿底物事,火便是个热底物事。有是德,便有是政。"〔植〕

德与政非两事。只是以德为本,则能使民归。若是"所令反其所好",则民不从。〔义刚〕

文振问:"'为政以德',莫是以身率之?"曰:"不是强去率它。须知道未为政前先有是德。若道'以身率之',此语便粗了。"〔时举〕郑录云:"德是得之於我者。更思此意。"

或问"为政以德"。曰:"'为政以德',不是欲以德去为政,亦不是块然全无所作为,但德修於己而人自感化。然感化不在政事上,却在德上。盖政者,所以正人之不正,岂无所作为。但人所以归往,乃以其德耳。故不待作为,而天下归之,如众星之拱北极也。"〔铢〕

"为政以德",非是不用刑罚号令,但以德先之耳。以德先之,则政皆是德。上蔡说:"辰非是北辰,乃天之北极。天如水车,北辰乃轴处。水车动,而轴未尝动。"上蔡所云乃北斗。北斗同众星一日一周天,安得谓之居其所!〔可学〕

众问"为政以德"章。曰:"此全在'德'字。'德'字从'心'者,以其得之於心也。如为孝,是心中得这个孝;为仁,是心中得这个仁。若只是外面恁地,中心不如此,便不是德。凡六经言'德'字之意,皆如此,故曰'忠信,所以进德也'。忠信者,谓实得於心,方为德也。'为政以德'者,不是把德去为政,是自家有这德,人自归仰,如众星拱北辰。北辰者,天之枢纽。乃是天中央安枢处。天动而枢不动,不动者,正枢星位。枢有五星。其前一明者太子。其二最明者曰帝座,乃太一之常居也。其后一个分外开得些子而不甚明者,极星也,惟此一处不动。众星於北辰,亦是自然环向,非有意於共之也。"〔子蒙〕

问:"'北辰,北极也'。不言'极',而言'辰',何义?"曰:"辰是大星。"又云:"星之界分,亦谓之辰,如十二辰是十二个界分。极星亦微转,只是不离其所,不是星全不动,是个伞脑上一位子不离其所。"因举晋志云:"北极五星。天运无穷,三光迭耀,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铢〕论北辰。

安卿问北辰。曰:"北辰是那中间无星处,这些子不动,是天之枢纽。北辰无星,缘是人要取此为极,不可无个记认,故就其傍取一小星谓之极星。这是天之枢纽,如那门筍子样。又似个轮藏心,藏在外面动,这里面心都不动。"义刚问:"极星动不动?"曰:"极星也动。只是它近那辰后,虽动而不觉。如那射糖盘子样,那北辰便是中心樁子。极星便是近樁底点子,虽也随那盘子转,却近那樁子,转得不觉。今人以管去窥那极星,见其动来动去,只在管里面,不动出去。向来人说北极便是北辰,皆只说北极不动。至本朝人方去推得是北极只是北辰头边,而极星依旧动。又一说,那空无星处皆谓之辰。康节说日月星辰自是四件,辰是一件。天上分为十二段,即十二辰。辰,天壤也。此说是每一辰各有几度,谓如日月宿於角几度,即所宿处是辰也,故曰日月所会之处为辰。"又曰:"天转,也非东而西,也非循环磨转,却是侧转。"义刚言:"楼上浑仪可见。"曰:"是。"直卿举郑司农五表日景之说。曰:"其说不是,不如郑康成之说。"又曰:"南极在地下中处,南北极相对。天虽转,极却在中不动。"义刚问:"如说'南极见,老人寿',则是南极也解见。"曰:"南极不见。是南边自有一老人星,南极高时,解浮得起来。"〔义刚〕

问:"北辰是甚星?集注以为'北极之中星,天之枢也'。上蔡以为'天之机也。以其居中,故谓之"北极"。以其周建於十二辰之舍,故谓之"北辰"'。不知是否?"曰:"以上蔡之明敏,於此处却不深考。北辰,即北极也。以其居中不动而言,是天之枢轴。天形如鸡子旋转,极如一物,横亘居中,两头称定。一头在北上,是为北极,居中不动,众星环向也。一头在南,是为南极,在地下,人不可见。"因举先生感兴诗云:"感此南北极,枢轴遥相当。""即是北极否?" 曰:"然。"又问:"太一有常居,太一是星否?"曰:"此在史记中,说太一星是帝座,即北极也。以星辰位言之,谓之太一;以其所居之处言之,谓之北极。太一如人主,极如帝都也。""诗云:'三辰环侍傍。'三辰谓何?"曰:"此以日、月、星言也。"〔宇〕

问:"谢氏云:'以其居中,故谓之北极。'先生云非是,何也?"曰:"所谓以其所建周於十二辰者,自是北斗。史记载北极有五星,太一常居中,是极星也。辰非星,只是星中间界分。其极星亦微动,惟辰不动,乃天之中,犹磨之心也。沈存中谓始以管窥,其极星不入管,后旋大其管,方见极星在管弦上转。"〔一之〕

子上问北极。曰:"北极自是北极,居中不动者,史记天官书可见。谢显道所说者乃北斗。北斗固运转也。"〔璘〕

问:"集注云:'德者,行道而有得於身也。'后改'身'作'心',如何?"曰:"凡人作好事,若只做得一件两件,亦只是勉强,非是有得。所谓'得' 者,谓其行之熟,而心安於此也。如此去为政,自是人服。譬如今有一个好人在说话,听者自是信服。所谓无为,非是尽废了许多簿书之类。但是我有是德而彼自服,不待去用力教他来服耳。"〔义刚〕集注。

"行道而有得於身","身"当改作"心"。诸经注皆如此。又曰:"古人制字皆不苟。如德字中间从心,便是晓此理。"〔僩〕

旧说:"德者,行道而有得於身。"今作"得於心而不失"。诸书未及改,此是通例。安卿曰:"'得於心而不失',可包得'行道而有得於身'。"曰:"如此较牢固,真个是得而不失了。"〔义刚〕

问"无为而天下归之"。曰:"以身率人,自是不劳力。礼乐刑政,固不能废。只是本分做去,不以智术笼络天下,所以无为。"〔明作〕

问:"'为政以德',如何无为?"曰:"圣人合做处,也只得做,如何不做得。只是不生事扰民,但为德而民自归之。非是说行此德,便要民归我。如齐桓晋文做此事,便要民如此,如大蒐以示礼,伐原以示信之类。但圣人行德於上,而民自归之,非有心欲民之服也。"〔僩〕

子善问:"'"为政以德",然后无为'。圣人岂是全无所为邪?"曰:"圣人不是全无一事。如舜做许多事,岂是无事。但民心归向处,只在德上,却不在事上。许多事都从德上出。若无德而徒去事上理会,劳其心志,只是不服。'为政以德',一似灯相似,油多,便灯自明。"〔恪〕贺孙录云:"子善问'"为政以德"然后无为'。曰:'此不是全然不为。但以德则自然感化,不见其有为之迹耳。'"

问邵汉臣:"'为政以德,然后无为',是如何?"汉臣对:"德者,有道於身之谓,自然人自感化。"曰:"看此语,程先生说得也未尽。只说无为,还当无为而治,无为而不治?这合著得'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则莫敢不正',而天下归之,却方与'譬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相似。"邵因举集注中所备录者。曰:" 下面有许多话,却亦自分晓。"〔贺孙〕

问:"'为政以德',老子言无为之意,莫是如此否?"曰:"不必老子之言无为。孔子尝言:'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老子所谓无为,便是全不事事。圣人所谓无为者,未尝不为,依旧是'恭己正南面而已矣';是'己正而物正','笃恭而天下平'也。后世天下不治者,皆是不能笃恭尽敬。若能尽其恭敬,则视必明,听必聪,而天下之事岂有不理!"〔卓〕贺孙录云:"老子所谓无为,只是简忽。圣人所谓无为,却是付之当然之理。如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这是甚么样本领!岂可与老氏同日而语!"

诗三百章

若是常人言,只道一个"思无邪"便了,便略了那"诗三百"。圣人须是从诗三百逐一篇理会了,然后理会"思无邪",此所谓下学而上达也。今人止务上达,自要免得下学。如说道"洒埽应对进退"便有天道,都不去做那"洒埽应对进退"之事。到得洒埽,则不安於洒埽;进退,则不安於进退;应对,则不安於应对。那里面曲折去处,都鹘突无理会了。这个须是去做,到得熟了,自然贯通。到这里方是一贯。古人由之而不知,今人不由而但求知,不习而但求察。〔贺孙〕

居父问"思无邪"。曰:"三百篇诗,只是要得人'思无邪'。'思无邪'三字代得三百篇之意。"〔贺孙〕

"思无邪"一句,便当得三百篇之义了。三百篇之义,大概只要使人"思无邪"。若只就事上无邪,未见得实如何?惟是"思无邪",方得。思在人最深,思主心上。〔佐〕

或问"思无邪"。曰:"此诗之立教如此,可以感发人之善心,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祖道〕

问"思无邪"。曰:"若言作诗者'思无邪',则其间有邪底多。盖诗之功用,能使人无邪也。"〔植〕

徐问"思无邪"。曰:"非言作诗之人'思无邪'也。盖谓三百篇之诗,所美者皆可以为法,而所刺者皆可以为戒,读之者'思无邪'耳。作之者非一人,安能'思无邪'乎?只是要正人心。统而言之,三百篇只是一个'思无邪';析而言之,则一篇之中自有一个'思无邪'。"〔道夫〕

"思无邪",乃是要使读诗人"思无邪"耳。读三百篇诗,善为可法,恶为可戒,故使人"思无邪"也。若以为作诗者"思无邪",则桑中溱洧之诗,果无邪耶?某诗传去小序,以为此汉儒所作。如桑中溱洧之类,皆是淫奔之人所作,非诗人作此以讥刺其人也。圣人存之,以见风俗如此不好。至於做出此诗来,使读者有所愧耻而以为戒耳。吕伯恭以为"放郑声"矣,则其诗必不存。某以为放是放其声,不用之郊庙宾客耳,其诗则固存也。如周礼有官以掌四夷之乐,盖不以为用,亦存之而已。伯恭以为三百篇皆正诗,皆好人所作。某以为,正声乃正雅也。至於国风,逐国风俗不同,当是周之乐师存列国之风耳,非皆正诗也。如二南固正矣,郑卫诗分明是有"郑卫"字,安得谓之正乎!郑渔仲诗辨:"将仲子只是淫奔之诗,非刺仲子之诗也。"某自幼便知其说之是。然太史公谓三百篇诗,圣人删之,使皆可弦歌。伯恭泥此,以为皆好。盖太史之评自未必是,何必泥乎!〔璘〕

或曰:"先儒以三百篇之义皆'思无邪'。"先生笑曰:"如吕伯恭之说,亦是如此。读诗记序说一大段主张个诗,说三百篇之诗都如此。看来只是说个'可以怨',言诗人之情宽缓不迫,优柔温厚而已。只用他这一说,便瞎却一部诗眼矣!"〔僩〕

问:"如先生说,'思无邪'一句却如何说?"曰:"诗之意不一,求其切於大体者,惟'思无邪'足以当之,非是谓作者皆无邪心也。为此说者,乃主张小序之过。诗三百篇,大抵好事足以劝,恶事足以戒。如春秋中好事至少,恶事至多。此等诗,郑渔仲十得其七八。如将仲子诗只是淫奔,艾轩亦见得。向与伯恭论此,如桑中等诗,若以为刺,则是抉人之阴私而形之於诗,贤人岂宜为此?伯恭云:'只是直说。'答之云:'伯恭如见人有此事,肯作诗直说否?伯恭平日作诗亦不然。'伯恭曰:'圣人"放郑声",又却取之,如何?'曰:'放者,放其乐耳;取者,取其诗以为戒。今所谓郑卫乐,乃诗之所载。'伯恭云:'此皆是雅乐。' 曰:'雅则大雅小雅,风则国风,不可紊乱。言语之间,亦自可见。且如清庙等诗,是甚力量!郑卫风如今歌曲,此等诗,岂可陈於朝廷宗庙!此皆司马迁之过,伯恭多引此为辨。尝语之云:'司马迁何足证!'子约近亦以书问'止乎礼义'。答之云:'诗有止乎礼义者,亦有不止乎礼义者。'"〔可学〕

问:"'思无邪',子细思之,只是要读诗者思无邪。"曰:"旧人说似不通。中间如许多**之风,如何要'思无邪'得!如'止乎礼义',中间许多不正诗,如何会止乎礼义?怕当时大约说许多中格诗,却不指许多**底说。某看来,诗三百篇,其说好底,也要教人'思无邪';说不好底,也要教人'思无邪'。只是其它便就一事上各见其意。然事事有此意,但是'思无邪'一句方尽得许多意。"问:"'直指全体'是如何?"曰:"只说'思无邪'一语,直截见得诗教之本意,是全备得许多零碎底意。"又曰:"圣人言诗之教,只要得人'思无邪'。其它篇篇是这意思,惟是此一句包说得尽。某看诗,要人只将诗正文读,自见其意。今人都缘这序,少间只要说得序通,却将诗意来合序说,却不要说教诗通。吕子约一番说道:'近看诗有所得。'待取来看,却只是说得序通。某意间非独将序下文去了,首句甚么也亦去了。且如汉广诗下面几句犹似说得通,上一句说'德广所及'也,是说甚么!又如说'宾之初筵,卫武公刺时也'。韩诗说是卫武公自悔之诗。看来只是武公自悔。国语说武公年九十,犹箴警於国曰:'群臣无以我老耄而舍我,必朝夕端恪以交戒我!'看这意思,只是悔过之诗。如抑之诗,序谓'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后来又考见武公时厉王已死,又为之说是追刺。凡诗说美恶,是要那人知,如何追刺?以意度之,只是自警。他要篇篇有美刺,故如此说,又说道'亦以自警'。兼是说正雅、变雅,看变雅中亦自煞有好诗,不消分变雅亦得。如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诸篇,不待看序,自见得是祭祀及稼穑田政分明。到序说出来,便道是'伤今思古',陈古刺今,那里见得!如卷阿是说召康公戒成王,如何便到后面民劳板荡刺厉王。中间一截是几时,却无一事系美刺!只缘他须要有美有刺,美便是成康时君,刺只是幽厉,所以其说皆有可疑。"问:"怕是圣人删定,故中间一截无存者。"曰:"怕不曾删得许多。如太史公说古诗三千篇,孔子删定三百,怕不曾删得如此多。"〔贺孙〕

问:"集注以为'凡言善者,足以感发人之善心;言恶者,足以惩创人之逸志'。而诸家乃专主作诗者而言,何也?"曰:"诗有善有恶,头面最多,而惟'思无邪'一句足以该之。上至於圣人,下至於淫奔之事,圣人皆存之者,所以欲使读者知所惩劝。其言'思无邪'者,以其有邪也。"直卿曰:"诗之善恶,如药之参苓、巴豆,而'思无邪'乃药之单方,足以当是药之善恶者也。"曰:"然。"道夫曰:"如此,则施之六经可也,何必诗?"曰:"它经不必言。"又曰:"诗恰如春秋。春秋皆乱世之事,而圣人一切裁之以天理。"〔道夫〕集注。

问:"夫子言三百篇诗,可以兴善而惩恶,其用皆要使人'思无邪'而已云云。"曰:"便是三百篇之诗,不皆出於情性之正。如关雎二南诗,四牡鹿鸣诗,文王大明诗,是出於情性之正。桑中鹑之奔奔等诗岂是出於情性之正!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往往只是刊定。圣人当来刊定,好底诗,便吟咏,兴发人之善心;不好底诗,便要起人羞恶之心。"又曰:"诗三百篇,虽桑中鹑奔等诗,亦要使人'思无邪',一句可以当得三百篇之义。犹云三百篇诗虽各因事而发,其用归於使人'思无邪',然未若'思无邪'一句说得直截分明。"〔南升〕(时举录别出。)

文振问"思无邪"。曰:"人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夫子不曾删去,往往只是刊定而已。圣人当来刊定,好底诗,便要吟咏,兴发人之善心;不好底诗,便要起人羞恶之心,皆要人'思无邪'。盖'思无邪'是鲁颂中一语,圣人却言三百篇诗惟鲁颂中一言足以尽之。"〔时举〕

问所谓"其言微婉,各因一事而发"。曰:"一事,如淫奔之诗,只刺淫奔之事;如暴虐之诗,只刺暴虐之事。'思无邪',却凡事无所不包也。"又曰:"陈少南要废鲁颂,忒煞轻率。它作序,却引'思无邪'之说。若废了鲁颂,却没这一句。"〔宇〕

或问:"'思无邪'如何是'直指全体'?"曰:"诗三百篇,皆无邪思,然但逐事无邪尔,唯此一言举全体言之。"因曰:"'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此无邪思也。'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此亦无邪思也。为子而赋凯风,亦无邪思也;为臣而赋北门,亦无邪思也,但不曾说破尔。惟'思无邪'一句便分明说破。"或曰:"如淫奔之诗如何?"曰:"淫奔之诗固邪矣。然反之,则非邪也。故某说:'其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广〕

程子曰:"思无邪,诚也。"诚是实,心之所思,皆实也。〔明作〕程子说。

问:"'思无邪,诚也。'非独是行无邪,直是思无邪,方是诚。"曰:"公且未要说到这里。且就诗三百,如何'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集注说:'要使人得情性之正。'情性是贴思,正是贴无邪。此如做时文相似,只恁地贴,方分晓。若好善恶恶皆出於正,便会无邪。若果是正,自无虚伪,自无邪。若有时,也自入不得。"〔贺孙〕

问"思无邪。"曰:"不但是行要无邪,思也要无邪。诚者,合内外之道,便是表里如一,内实如此,外也实如此。故程子曰:'思无邪,诚也。'"〔时举〕

"思无邪,诚也",不专说诗。大抵学者思常要无邪,况视听言动乎?诚是表里都恁地实。又曰:"不独行处要如此,思处亦要如此。表里如此,方是诚。"

伊川曰:"思无邪,诚也。"每常只泛看过。子细思量,极有义理。盖行无邪,未是诚;思无邪,乃可为诚也。〔贺孙〕

问:"'思无邪,诚也'。所思皆无邪,则便是实理。"曰:"下'实理'字不得,只得下'实心'字。言无邪,也未见得是实;行无邪,也未见得是实。惟'思无邪',则见得透底是实。"〔义刚〕

问"程子曰:'思无邪,诚也。'"曰:"思在言与行之先。思无邪,则所言所行,皆无邪矣。惟其表里皆然,故谓之诚。若外为善,而所思有不善,则不诚矣。为善而不终,今日为之而明日废,则不诚矣。中间微有些核子消化不尽,则亦不诚矣。"又曰:"伊川'诚也'之说,也粗。"〔胡泳〕僩录别出。

因言"思无邪"与"意诚",曰:"有此种,则此物方生;无此种,生个甚么。所谓'种'者,实然也。如水之必湿,火之必烧,自是住不得。'思无邪',表里皆诚也。若外为善,而所思有不善,则不诚矣。为善而不终,今日为之,而明日废忘,则不诚矣。中间微有些核子消化不破,则不诚矣。"又曰:"'思无邪'有两般。伊川'诚也'之说,也粗。"〔僩〕

问"思无邪,诚也"。曰:"人声音笑貌或有似诚者,然心有不然,则不可谓之诚。至於所思皆无邪,安得不谓之诚!"〔夔孙〕

因潘子善问"诗三百"章,遂语诸生:"伊川解'思无邪'一句,如何只著一个'诚也'?伊川非是不会说,只著此二字,不可不深思。大凡看文字,这般所在,须教看得出。"思无邪,诚也",是表里皆无邪,彻底无毫发之不正。世人固有修饰於外,而其中未必能纯正。惟至於思亦无邪,斯可谓之诚。"〔贺孙〕

义刚说"思无邪",集注云"诚也"之意。先生曰:"伊川不是不会说,却将一'诚'字解了。且如今人固有言无邪者,亦有事无邪者,然未知其心如何。惟' 思无邪',则是其心诚实矣。"又曰:"诗之所言,皆'思无邪'也。如关雎便是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葛覃便是说节俭等事,皆归於'思无邪'也。然此特是就其一事而言,未足以括尽一诗之意。惟'思无邪'一语,足以盖尽三百篇之义,盖如以一物盖尽众物之意。"〔义刚〕

林问"思无邪"。曰:"人之践履处,可以无过失。若思虑亦至於无邪,则是彻底诚实,安得不谓之诚!"〔人杰〕

李兄问:"'思无邪',伊川说作'诚',是否?"曰:"诚是在思上发出。诗人之思,皆情性也。情性本出於正,岂有假伪得来底!思,便是情性;无邪,便是正。以此观之,诗三百篇皆出於情性之正。"〔卓〕

问"思无邪"。曰:"只此一言,当尽得三百篇之义。读诗者,只要得'思无邪'耳。看得透,每篇各是一个'思无邪',总三百篇亦只是一个'思无邪'。'毋不敬',礼之所以为教;'思无邪',诗之所以为教。"〔宇〕范氏说。

问"思无邪"。曰:"前辈多就诗人上说'思无邪','发乎情,止乎礼义'。某疑不然。不知教诗人如何得'思无邪'。如文王之诗,称颂盛德盛美处,皆吾所当法;如言邪僻失道之人,皆吾所当戒;是使读诗者求无邪思。分而言之,三百篇各是一个'思无邪';合三百篇而言,总是一个'思无邪'。"问:"圣人六经皆可为戒,何独诗也?"曰:"固是如此。然诗中因情而起,则有思。欲其思出於正,故独指'思无邪'以示教焉。"问:"诗说'思无邪',与曲礼说'毋不敬 ',意同否?"曰:"'毋不敬',是用功处,所谓'正心、诚意'也。'思无邪',思至此自然无邪,功深力到处,所谓'心正、意诚'也。若学者当求无邪思,而於正心、诚意处著力。然不先致知,则正心、诚意之功何所施;所谓敬者,何处顿放。今人但守一个'敬'字,全不去择义,所以应事接物处皆颠倒了。中庸'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孟子'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颜子'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从上圣贤教人,未有不先自致知始。"〔宇〕

"思无邪",不必说是诗人之思及读诗之思。大凡人思皆当无邪。如"毋不敬",不必说是说礼者及看礼记者当如此。大凡人皆当"毋不敬"。〔人杰〕去伪录云:"此一句出处,止是说为孔子见得此一句皆当三百篇之义,故举以为说。"馀同。

杨士训尹叔问"思无邪","毋不敬"。曰:"礼言'毋不敬',是正心、诚意之事;诗言'思无邪',是心正、意诚之事。盖毋者,禁止之辞。若自无不敬,则亦心正、意诚之事矣。"又曰:"孔子曰:'博学於文,约之以礼。'颜子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今若祇守著两句,如何做得?须是读了三百篇有所兴起感发,然后可谓之'思无邪';真个'坐如尸,立如齐',而后可以言'毋不敬'。"〔道夫〕

问:"'思无邪','毋不敬',是一意否?"曰:"'思无邪'有辨别,'毋不敬'却是浑然好底意思。大凡持敬,程子所谓敬如有个宅舍。讲学如游骑,不可便相离远去。须是於知处求行,行处求知,斯可矣。"〔谟〕

"毋不敬","思无邪"。"毋不敬"是浑然底,思是已萌,此处只争些。〔可学〕

上蔡说"思无邪"一条,未甚亲切。东莱诗记编在擗初头。看它意,只说得个"诗可以怨"底意,如何说"思无邪"!〔贺孙〕〔集义〕

"思无邪",如正风雅颂等诗,可以起人善心。如变风等诗,极有不好者,可以使人知戒惧不敢做。大段好诗者,大夫作;那一等不好诗,只是闾巷小人作。前辈多说是作诗之思,不是如此。其间多有淫奔不好底诗,不成也是无邪思。上蔡举数诗,只说得个"可以怨"一句,意思狭甚。若要尽得"可以兴"以下数句,须是"思无邪"一语甚阔。吕伯恭做读诗记首载谢氏一段说话,这一部诗便被此坏尽意思。夫"善者可以感发得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得人之逸志"。今使人读好底诗,固是知劝;若读不好底诗,便悚然戒惧,知得此心本不欲如此者,是此心之失。所以读诗者,使人心无邪也,此是诗之功用如此。〔明作〕

问:"周氏说'思无邪',皆无心而思。无心,恐无缘有思。"曰:"不成三代直道而行,人皆无心而思!此是从引'三代直道'便误认了。"〔〈螢,中"虫改田"〉〕

道之以政章

问"道之以政"。曰:"圣人之意,只为当时专用政刑治民,不用德礼,所以有此言。谓政刑但使之远罪而已;若是格其非心,非德礼不可。圣人为天下,何曾废刑政来!"〔恪〕

"道之以德",是躬行其实,以为民先。如必自尽其孝,而后可以教民孝;自尽其弟,而后可以教民弟,如此类。"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贺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