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腹地

崇德元年(明崇祯九年,1636),清宽温仁圣皇帝皇太极称帝伊始,便为大清国的扩展作出了两大抉择,一是进军京畿,二是亲征朝鲜。

崇德元年五月二十七日,皇太极已出师征明。御翔凤阁,召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肃亲王豪格、成亲王岳讬及出征主帅英郡王阿济格和文武大臣,晓谕用兵事宜,要求诸将公议而行,城池能克则取,不能取则不取,所掠人畜,不许争抢,平均分取,师行宜速勿缓,“彼处汉人,若出城野战,破之甚易”。即此战主要为掠取人畜财物,残破明地,不在于攻克坚城。阿济格等遵命,于五月三十日出发。皇太极又派多尔衮、多铎等率军进兵山海关,以牵制关宁明军,协助英王入边。

六月二十七日,阿济格统率八万大军,分三路先后进入独石口,七月五日会师于京畿延庆州,连败明军七次,俘获人畜一万五千余。明崇祯帝急令京城戒严,重兵防守紫荆关等处,力图阻止清军从山西而来由西山进京。阿济格却出乎明帝所料,竟不走山西,而经延庆入居庸关,逼近西山,移屯沙河、清河,随即连续进攻或攻克宝坻、定兴、昌平、房山、涿州、固安、文安、永清、漷县(通县)、遂安、雄县、安州、定州、香河、顺义。最后,趋京城北,至怀柔、大安,分屯密云、平谷,遍蹂畿内,九月初一出冷口而还。清军将士获胜欢欣,“俱艳饰乘骑,奏乐凯归”,还砍塞上柏树大书:“各官免送”,扔于道上,嘲弄明将吏胆怯畏战。

明军督师兵部尚书张凤翼、宣大总督梁廷栋,身负重任,拥兵十余万,却畏敌如虎,不敢迎战,屡遭言官弹劾,日服大黄药求死,致上行下效,将多闭城不出,或待清军归时,尾随相“送”,腐朽衰弱,不堪一击。

九月二十八日,阿济格统军返抵沈阳,皇太极出地载门十里外亲迎。阿济格率众将跪捧献捷表文。大学士范文程跪读表文:“攻克明国边城,长驱而入,燕京附近疆土,纵兵驰突,凡克城十二,摧敌阵五十八,俘获人畜十八万,生擒总兵巢丕昌等。我国出征将士,全军奏凯而归。”皇太极大喜,设宴赏赐将士。

过了两年,皇太极于崇德三年八月,又发动第四次征明战争,目的仍是掠夺人畜财物,摧残明国实力。八月二十三日,他命睿亲王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左翼军,贝勒岳讬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军,贝勒杜度等相副,两路征明。他领兵渡大凌河,牵制山海关守兵。

八月二十七日,岳讬率右翼军先行,九月二十二日从密云北边墙子岭,毁坏长城,破边墙入边,斩杀明蓟辽总督吴阿衡。多尔衮统军于九月初四离沈阳,二十八日于青山关毁边墙而入,两军在京郊通州会师,然后绕过北京,至涿州,兵分八路向西前进,一路顺太行山,一路沿运河,六路在太行山与黄河之间并进。

明崇祯帝大惊,京师戒严,诏天下勤王,以宣大总督卢象昇督天下勤王兵。卢象昇进士出身,胆略过人,善骑射,娴将略,能治军,屡与农民军交锋,因功从大名知府连续擢升,崇祯九年(金天聪八年)任至宣大山西总督。此时奉诏督师,三受尚方剑,誓死抗清。若明帝能倚卢用兵,事尚可为,然而卢主战,兵部尚书杨嗣昌、总监军太监高起潜顺帝意主和,杨、高两人多方阻挠,使卢之用兵计议无法实现。杨、高并说动皇上,将援兵一分为二,卢象昇督宣府、大同、山西三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之二万兵,关、宁诸路大军数万皆归高起潜。杨嗣昌进大学士陈新甲为兵部尚书,命大学士刘宇亮督师,又将卢之兵分与陈,卢只剩下残兵五千,保定巡抚张其平还拒不发饷。

卢象昇见危不惊,提饥疲残卒宿野外。他原曾任职之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父老闻悉,齐叩军门请卢转驻广、顺待机克敌,说:“明公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先,乃奸臣在内,孤忠见嫉”,“栖迟绝野,一饱无时”, “明公诚从愚计,移军广顺,召集义师。三郡子弟喜公之来,皆以昔非公死贼,今非公死兵,同心戮力,一呼而裹粮从者可十万,孰与只臂无援,立而就死者”。卢象昇感动流泪,泣告父老说:深感父老恩义,然今分疲卒五千,“大敌西冲,援师东隔,事由中制,食尽力穷,旦夕死矣,无徒累尔父老为也”。“众号泣雷动,各携床头斗粟饷军,或贻枣一升,曰:公煮为粮”。十二月十一日,卢领兵至蒿水桥,被清军数万包围,仅距此地五十里之高起潜拥兵数万,拒不应援。“象昇督兵疾战,呼声动天,自辰迄未,炮尽矢穷”,击杀数十人,身中四矢三刃而阵亡。其仆惧清兵残破其尸,而伏其上,背负二十四矢而死,全军尽没。高起潜率部逃走时,入伏大败,从此明军不敢接战,只是远远尾随而行。

清军势如破竹,转掠二千里,历时五月,于崇德四年三月出关。此役攻克号称中原一大都会的济南城,先后败敌五十七阵,攻陷直隶山东顺义、文安、庆云、博野、庆都、高唐、历城、泰安等七十余城,俘获人畜四十六万及黄金白银九十八万余两,击杀两名总督及守备以上官员一百余人,生擒明亲王朱由枢及郡王、监军太监等人。明仅济南省城,死尸即达十三万具,全城财物焚掠一空。自京郊庆都、新乐、真定、栾城、柏乡、内丘,至顺德,行程千里,“一望荆榛,四郊瓦砾”,整个畿南郡邑,“民亡之十九”,中原地区的生产力遭到巨大破坏。

此时,清军右翼兵主帅扬武大将军、镶红旗旗主岳讬贝勒及其弟辅国公玛瞻病殁于军中。

在此之前,崇德元年十二月初,皇太极统率大军亲征朝鲜,势如破竹,月底即攻克朝鲜都城汉城,逼迫国王李倧接受投降称臣条约,规定:断绝与明朝一切关系,奉大清正朔,每年进贡一次,贡纳金银、水牛角、豹皮、鹿皮、茶叶、纸、席、布、米等物,每年三大节及喜丧等事,均行贡献礼,往来礼仪,均照明朝旧例实行。李倧之长子及另一子和诸大臣子弟作为人质,常驻沈阳,惩办主战大臣。从此,清朝从根本上解除了后顾之忧,而且从朝鲜获得了大量人员物资,进一步增强了国力。

松锦决战

崇德五年(1640)起,皇太极又发动了松锦之役,以消灭明朝主力。锦州,是明国辽西军事重镇,城南十八里是松山,西南四十里是杏山,杏山西南二十里为塔山城,杏山、松山、塔山三城如卫星一样护卫锦州。另一重镇宁远在锦州西一百二十里,为锦州后盾,宁远、锦州不下,山海关断难攻克。史家对此形势评论说:清军屡次入塞,而不能得获明尺寸之地,“皆由山海关阻隔,而欲取关,非先取关外四城不可”。

此时锦州守将是明国第一勇将挂征辽前锋将军印的总兵官祖大寿,他据城固守,城坚炮利,清军屡攻不克。

皇太极根据历次攻锦的经验,决定采取长期围攻的方针,崇德五年三月,命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贝勒多铎统军往围,三月一换。经过一年的围困,守锦州外城的蒙古贝勒诺木齐等密约降清,济尔哈朗率军攻取了外城。蒙古将士、家属六千二百余人投降。

明崇祯帝朱由检大惊,立催蓟辽总督洪承畴督兵来援。洪承畴,进士出身,因镇压农民军有功,从督粮参政一跃而为陕西三边总督,兵部尚书,兼督河南、山西、陕西、四川、湖广军务,随改蓟辽总督,率东协总兵曹变蛟、辽东总兵王廷臣、蓟州总兵白广恩、山海总兵马科、宁远总兵吴三桂、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统兵十三万,于八月初抵达松山,与锦州守军相呼应,充分发挥大炮的长处,“于南山向北放炮,祖大寿从城头向南放炮”,清军“存身无地”,势甚危急,立即向清帝报告。

皇太极闻悉围锦清军“屡战败衄,势将败北”,决定全力以赴,“悉索沈中人丁,而赴锦州”,于十九日抵达松山附近的戚家堡。

明兵环松山城扎营,步兵立大营七座,驻扎于乳峰山与松山之间,营寨林立,旌旗翻飞,战马嘶鸣,阵容严整,围锦之清军见到明兵如此逼人的气势,无不“大骇”。

皇太极登山岗观看明军阵式,“见洪阵严整,叹曰:人言承畴善用兵,信然,宜我诸将惮之也”。他看了很久,苦苦思索,见明军是“大众集前,后队颇疏”,便想出了破敌之法,对诸将说:“此阵有前权而无后守,可破也。”他根据明军首尾不相顾的弱点,定下掘壕围困断敌粮道之法,壕深八尺,上广一丈二尺,下极狭窄,仅可容趾,“马不能渡,人不能登,有堕者,无着足处,不得跃起”。在二十日这一天里,清军拼命掘壕,从锦州西面往南,穿越松山、杏山之间的通道,一直到海口,连掘三道大壕,将明军包围起来,切断了其与后方的一切联系和粮饷供应。二十一日,洪承畴统兵进攻,双方激战,明军未能闯壕。

此时,论兵力,双方人数相当,明军火器远远超过清军,本可以决一雌雄,尤其是又已被清军断绝了后路,只有拼死厮杀,方能死中求生,正是处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境遇,照说这八大总兵官应当督兵奋战了。可是,十几年来的连战连败,朝廷腐朽无能,调度无方,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各级将领早已丧失斗志,唯知保命逃窜。

由于明帝不顾实情一味催促,洪承畴被迫放弃了“且战且守”的“持久之策”,率兵匆匆赶来,此时仅有三天军粮,眼看粮道断绝,将士大为恐慌,多有逃跑之心。在此危急时刻,久经征战的洪承畴召集诸将会议,提出决战突围方针说:“(诸将)当各敕本部力战,予身执桴鼓以从事,解围在此一举。”但诸将胆怯,不愿死战,主张逃回宁远。力主速战昏庸无能的兵部尚书陈新甲之亲信监军张若麒也反对决战,希望撤回宁远,这进一步涣散了将士斗志。洪承畴无可奈何,只好下令于明日突围,说:“往时诸君俱矢报效,今正其会。虽粮尽被围,应明告吏卒:守亦死,战亦死,如战或许死中求生。不肖决意孤注一掷,明天望诸君悉力而为。”他分遣八总兵为左右路,准备于明日死战突围。皇太极于交战之后料定,明兵缺粮,“今夜敌军必遁”,分遣王公将领进入汛地,阻截明兵。二十一日晚初更时分,明大同总兵王朴率先逃跑,宁远总兵吴三桂、山海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宣府总兵李辅明、蓟州总兵白广恩等五镇将帅亦争相驰逃,“且战且闯,各兵散乱,黑夜难认”,步骑大乱,自相蹂践,弓甲弃于遍野。清军乘势追杀,至二十九日,计斩杀明兵五万余人,获马七千余匹、甲胄九千余副,“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赴海死者甚众,所弃马匹甲胄以数万计,海中浮尸漂荡,多如鹅鹜”。吴三桂等六镇残兵败将分别逃入杏山、宁远,洪承畴与总兵曹变蛟、王廷臣率部撤入松山,清军分围锦州四城,至第二年三月,相继攻下塔山、松山、杏山,降锦州,生擒洪承畴及辽东巡抚丘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等人,祖大寿降。决定明清命运的松锦大战,以清兵大胜、明军彻底失败而结束,为清军入主中原奠定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