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夜和白天交替的一段时间里大地沉睡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只有在黎明前起床的人才能看到这种情景夜间乘火车的旅客裹着大衣或毛毡酣睡后,当他拉开车厢的窗帘向外眺望时会发现窗外宁静的大地向后疾驰而过大地上的树木、草丛和其他植物纹丝不动,连气也不喘地沉睡着。

汤姆走进花园时,正是拂晓之前,此刻万籁俱寂,大地灰蒙蒙的一片。他是在半夜十二点下楼经过大厅到通向花园的后门口的,可是他开门走进花园一看,时间却晚得多了。整个夜里,不论是在皎洁的月光下还是在夜幕的笼罩中,花园始终是醒着的,然而,它在站了一夜岗之后,此刻却打起瞌睡来了。绿色的花园在露水覆盖下呈出灰白色。的确,在太阳升起之前,花园里万紫千红的花朵都不见了,空气也静止不动了。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也都蜷缩在一起。一只鸟儿开始啭鸣,在草坪一角,一棵高大的冷杉树上,一堆奇形怪状的羽毛脱离了树梢,仿佛立即要掉到地上,忽然那包羽毛腾空而起,伸出两只翅膀,飞到远处一棵树上去了,原来是只猫头鹰。它那衣冠不整、迷迷糊糊的样子告诉人们它一夜没有睡觉。

汤姆踮着脚尖,在花园四周闲逛开始时,他漫步在花园外圈两边长着黄杨树的碎石路上,想调查一下花园有多大。没多久,他就不耐烦了。信步走上了一条岔路,岔路两边的紫杉和榛子树交臂拥抱,组成了拱形的树荫。树荫的尽头是一个灰绿色发亮的三角形,看来是一个开阔地带。汤姆脚下是去年积存的树叶,现在已经腐烂变软。他轻手轻脚向前走去。他注意到右边紫杉树的空隙中,时而出现比紫杉树叶子浅的颜色,随着他往前走,一暗一亮,一暗一亮,一暗……。他发现那个浅颜色是一座房子的后墙,自己正站在一行紫杉树的后面,紫杉树的对面是那座楼房,中间隔着一个草坪。

汤姆走到岔路的尽头,看到一块芦笋地,后来他知道那是厨房的菜园。在一块块象坟一样隆起的芦笋地旁边,是一个黑乎乎的长方形东西,原来是一个池塘。在池塘的一头,是一幢八角形的别墅,正好俯视池塘,它的底层是拱廊,石头台阶通向别墅的大门。此刻,别墅同花园里其他东西一样站在那里睡着了。

过了池塘和别墅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小径的另一边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再往前去就是灌木丛篱笆了。

汤姆注意到,花园三面是墙,其中一面是大楼本身的后墙。花园的南面是一堵很高的砖石墙,另一面的墙很矮,完全可以爬过去。不过,最容易通过的还是那条灌木篱笆。汤姆进了花园不久就很想知道花园外面是什么样子。他瞪大眼睛沿着篱笆寻找可以钻出去的空隙,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口子,用手拉开能够钻过去就行了。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很窄的口子。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口子不是直接通向花园外边,而是通到篱笆的中间。在篱笆的中间是一条小通道。约一尺宽,三尺高。汤姆沿着小道匍匐前进他爬到小道的尽头,发现又有一个口子,比刚才那个大。

他钻出口子一看,是一片牧场。牧场上有几头奶牛。有的还在睡觉,有一头刚醒,正伸直后腿打算站起来;还有一头已经开始在吃草。这头牛看见汤姆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停止吃草,目不转睛地瞅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牛嘴的两边挂着干草,一长溜口水从嘴角淌下来,在黎明前的微风中轻轻地晃动着。

在牧场的另一头,草丛中伸出了一只灰长的鹅脖子。汤姆看见它的头偏向一边,一只眼睛盯住篱笆口子,注视着里面的动向。这是头公鹅,不过汤姆不会识别。过了一会儿,那只公鹅的妻子在它身边也都伸出了白脖子朝汤姆这边看。然后公鹅伸长脖子,挺起胸脯张开漂亮的双翅,上下拍打着,翅膀上的一根根羽毛竖了起来。其他几头鹅也一个个跟着张开了翅膀,迎接新的一天的来临。

汤姆感到时间过得很快,不禁焦急起来。他又从原路爬回花园。他开始注意周围的环境花园里的小道、曲径、林荫道以及花草树木。在草坪的一角,有一棵冷杉。高耸在其他树木之上,它的周围缠着长春藤,树枝从长春藤中伸出来活象裹着披巾的孩子出的双臂。高大的南墙有一半被爬山虎覆盖了,墙上有一个日规,日规的顶上是一个石制的光芒四射的太阳,太阳的下半部埋在卷曲的云彩里,汤姆觉得有点象爸爸涂上刮胡膏的下巴。日规的一边是金银花拱廊,下面是一道门。汤姆本想开门看一看,但是一看到日规,尽管太阳还没照射到日规上,他就想起时间不早了,不得不匆匆离开。

经过花房时,汤姆只不过从玻璃窗向里张望了一下,里面有各种植物;还有一只盛水的玻璃缸,缸里有一样东西在一闪一闪,也许是一条金鱼醒来了。他在花房旁的黄瓜架周围走了一圈,不到一分钟,就匆匆忙忙走过鸽房,扇形尾巴的鸽子正在砖地上踱方步。

汤姆走进芦笋地旁的厨房菜园,在果树、草莓和豆架之间穿来穿去,在一个防鸟铁丝网笼罩下。是木莓鹅莓和无籽小葡萄。在邻近鹅莓的地方,还种着一排大黄。每一丛大黄上面都反扣着一只旧木桶或水罐,上面带着一块麻布片。在一只木桶的板缝里夹着一块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张纸条。纸条是叠起来的,上面还有用孩子笔迹写的地址——如果可以称作地址的话。纸条上写着:“致仙女国国王奥伯朗”。汤姆不屑谈论仙女之类的事。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这块大黄畦田。

汤姆从厨房菜园走出来又到了草坪上。他又看见了草坪四周月牙形花坛上的风信子。一只早起的蜜蜂已经开始在花丛中忙碌起来。风信子使他想到了格温姨妈,但这时他对姨妈已经毫无怨气了。可怜的姨妈,她对这些事一点也不知道,所以不能怪她啊!

在草坪边上,汤姆突然停了下来。他发现被露水打湿的灰绿色草坪上有两块深绿色印子,仔细一看,原来是脚印,一定有人走到草坪上站了会又走开了。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肯定是在汤姆走进花园之后。他心想:“我到花园来的时候肯定没有脚印,完全确凿。”

那个人站了多久?为什么站在草坪上?大概他是面对那排紫杉树站着的。想到这里。汤姆心里有点着慌:当他沿着紫杉树往前走,透过树中空隙看见忽隐忽现的楼房时,却有人站在对面草坪上,看着汤姆忽隐忽现的身影。汤姆把目光转向楼房,一个窗户一个窗户的搜索。会不会有人躲在窗后看他?没有,没有人,他不过是在胡思乱想。忽然从花园那边传来了响声。汤姆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这是开门的声音。他立即躲了起来,随后朝发出声响的地方悄悄走去。有人从日规下边那道门走出来,是一个推着独轮车的男人。

过了一、二分钟,汤姆才恍然大悟,那人一定是一名花匠。他不是在干坏事,只不过是开始他一天的工作,嘴里吹着口哨。汤姆到这时才发现,花园里已充满了各种声音,鸟儿的歌唱声,晨风吹动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大地上万物苏醒、生长、呼吸的声音。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整个花园,给万物带来温暖和生命,还吮干了滋润花园的朝露;日规上的铁针终于投下了一道影子,表明现在的时间。白天开始了,汤姆很怕被人抓住,因为白天是不属于自己的。他再次穿过草坪打后门回到楼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去——这还取决于他的房间和床是否还在原地。他看见楼下大厅里的各种摆设跟他昨天夜里看见的一模一样。清晨的阳光把这些东西照得清清楚楚,它们看上去完全是真的。

由于害怕,他加快了步伐。尽管如此,他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看草地上的脚印,脚印依然清晰可见,然而冉冉升起的太阳渐渐使脚印的轮廓变得模糊起来。

汤姆走进楼里,关上后门,插上插销。这时周围一片漆黑,但可以听见大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他可以根据钟声识别方向。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找放雨伞的架子不知怎的,摸来摸去摸不到。于是他朝挂晴雨计的地方摸去,墙壁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这时他才发觉,四周空荡荡,所有的摆设都没有了,唯有大座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不管什么时候,它总在那里。

大厅里一切都是老样子,汤姆已经安全回到了自己的天地,楼上房间的床仍在等他回去。现在他心里倒不怕了,可是良心受到了谴责。大座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提醒他,钟面上没有十三点,这不能成为他下床的借口,而且也不能说他反正只出去了几分钟就可以原谅自己。他不敢想自己在花园里呆了多长时间,因为他是黎明前去的,太阳升起时才回来。

他上楼回到屋里径直朝厨房走去,想看看几点钟了,厨房里有一只小钟,样子虽然难看,走得倒很准。

他摸到厨房里的火柴,划了一根。用手挡住光,因为他不想开灯,怕把姨父姨妈吵醒了。他把燃着的火柴伸到钟边,时针指着十二点多。

十二点多!

汤姆眼睛怔怔地盯着钟,火柴快烧到指头了,他不得不甩掉。他迷惑不解,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没有违背给姨父许下的诺言。

汤姆踮着脚尖回到床上唯恐发出声音把刚入睡的姨夫姨妈吵醒。阿伦·基特森在几分钟之前还在喃喃自语:“现在一点钟,大座钟也象刚才敲十二点那样没完没了,那我就上楼去叫醒巴塞洛缪太太,告诉她这样下去我可受不了。她别以为我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