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意外,孩子没能进入最后一轮,似乎接下来唯一的选择就是去旁边的菜场小学了。当我说“没事啦,我小时候在乡下,也不算多好的学校,更从没上过课外辅导班,也这么过来了”,妻子忽然爆发了:“你总说你那时,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你懂吗?如果你觉得没事,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怎么关心过现在对这些资源的争夺有多激烈,都是我在盯着。”说到这里,她竟落下泪来。事后与朋友们谈起,发现男性或许还放任一些(有个朋友笑说,她老公对两个孩子打闹的基本态度是“只要不出人命”),女性却多半放不下。一位女同事直言相告:“我原先的想法也和你差不多,觉得大学总归能上的,但最近才知上海的高中升学率只有60%。而我一位早结婚的同学,孩子今年考高中,跟家长说:实在不想读了,读不上去。”

在外人眼里,往往觉得这些家长在拼命让孩子获得无止境的更好的教育;然而在这些家长自己的意识里,却倾向于认为那是在争取“最基本的”资格,其中隐藏的根本焦虑是:一旦放松下来,也许连大学都上不了,会影响相当长远的人生。正是这种直线型的恐慌预期——幼儿园不好,小学也会不好,基础不好,之后也好不了——使得许多人无法把那根弦松弛下来。虽然他们有时也觉得孩子的生活从小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周六周日都要上课(所谓的“课外兴趣”,到最后全是为了将来有可能“加分”),也很可怜,像是某种“过度规划的人生”(over-scheduled life),连带着家长也很累,但他们同时又认为这是无奈的,因为人人如此,不跟上不行。这种所谓“拼娃”的心态,也许更恰当的描述是“教育的军备竞赛”——为了预防某种更糟的可能而戮力准备,虽然自己在做准备时苦不堪言,但谁也不肯放松退出。

在这种情况下,仅仅说句“你们根本没必要焦虑”,就很容易招致这样的指责:如果你没孩子,那么“等你有孩子了就知道了”;如果你有孩子,那么你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你原本就没怎么管,又或者“不知道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假若浮泛地用“快乐童年”或“素质教育”辩驳,也根本没什么说服力,只会被视为未能深知“水有多深”。这种同侪压力(peer pressure)容易造成一种自我封闭的社会舆论环境,认为只要你深切地认识到现实处境和家长的难处,就一定会采取相似的做法,因为你别无选择。就此而言,正反双方其实都没什么解决之道,因而形成一种新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态势——典型的心态就是,那些拼娃的家长几乎个个都无奈地表示:“我也不想这样啊,但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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