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覃 弟朗

陈夷行 李绅 吴汝纳

李回 李珏 李固言

郑覃,故相珣瑜之子。以父廕补弘文校理,历拾遗、补阙、考功员外郎、刑部 郎中。元和十四年二月,迁谏议大夫。宪宗用内官五人为京西北和籴使,覃上疏论 罢。穆宗不恤政事,喜游宴;即位之始,吐蕃寇边,覃与同职崔玄亮等廷奏曰: “陛下即位已来,宴乐过多,畋游无度。今蕃寇在境,缓急奏报,不知乘舆所在。 臣等忝备谏官,不胜忧惕,伏愿稍减游纵,留心政道。伏闻陛下晨夜昵狎倡优;近 习之徒,赏赐太厚。凡金银货币,皆出自生灵膏血,不可使无功之人,滥沾赐与。 纵内藏有余,亦乞用之有节,如边上警急,即支用无阙。免令有司重敛百姓,实天 下幸甚。”帝初不悦其言,顾宰相萧俛曰:“此辈何人?”俛对曰:“谏官也。” 帝意稍解,乃曰:“朕之过失,臣下尽规,忠也。”乃谓覃曰:“阁中奏事,殊不 从容。今后有事面陈,朕与卿延英相见。”时久无阁中奏事,覃等抗论,人皆相贺。

镇冀节度使王承宗死,其弟承元听朝旨,移授郑滑节度。镇之三军留承元,以 难不能赴镇;承元乞重臣宣谕,乃以覃为宣谕使,起居舍人王璠副之。

初,镇卒辞语不逊,覃至宣诏,谕以大义,军人释然听命。长庆元年十一月, 转给事中。四年,迁御史中丞,十一月,权知工部侍郎。宝历元年,拜京兆尹。文 宗即位,改左散骑常侍。三年,以本官充翰林侍讲学士。四年四月,拜工部侍郎。

覃长于经学,稽古守正,帝尤重之。覃从容奏曰:“经籍讹谬,博士相沿,难 为改正。请召宿儒奥学,校定六籍;准后汉故事,勒石于太学,永代作则,以正其 阙。”从之。

五年,李宗闵、牛僧孺辅政。宗闵以覃与李德裕相善,薄之。时德裕自浙西入 朝,复为闵、孺所排,出镇蜀川。宗闵恶覃禁中言事,奏为工部尚书,罢侍讲学士。 文宗好经义,心颇思之。六年二月,复召为侍讲学士。七年春,德裕作相。五月, 以覃为御史大夫。文宗尝于延英谓宰相曰:“殷侑通经学,为人颇似郑覃。”宗闵 曰:“覃、侑诚有经学,于议论不足听览。”李德裕对曰:“殷、郑之言,他人不 欲闻,唯陛下切欲闻之。”覃尝嫉人朋党,为宗闵所薄故也。八年,迁户部尚书。 其年,德裕罢相,宗闵复知政,与李训、郑注同排斥李德裕、李绅。二人贬黜,覃 亦左授秘书监。九年六月,杨虞卿、李宗闵得罪长流,复以覃为刑部尚书。十月, 迁尚书右仆射,兼判国子祭酒。训、注伏诛,召覃入禁中草制敕,明日以本官同平 章事,封荥阳郡公,食邑二千户。

覃虽精经义,不能为文。嫉进士浮华。开成初,奏礼部贡院宜罢进士科。初, 紫宸对,上语及选士,覃曰:“南北朝多用文华,所以不治。士以才堪即用,何必 文辞?”帝曰:“进士及第人已曾为州县官者,方镇奏署即可之,余即否。”覃曰: “此科率多轻薄,不必尽用。”帝曰:“轻薄敦厚,色色有之,未必独在进士。此 科置已二百年,亦不可遽改。”覃曰:“亦不可过有崇树。”帝尝谓宰臣曰:“百 司弛慢,要重条举。”因指香炉曰:“此炉始亦华好,用之既久,乃无光彩。若不 加饰,何由复初?”覃对曰:“丕变风俗,当考实效。自三十年已来,多不务实, 取于颜情。如嵇、阮之流,不摄职事。”李石云:“此本因治平,人人无事,安逸 所致。今之人俗亦慕王夷甫,耻不能及之。”上曰:“卿等辅朕,在振举法度而已。”

时太学勒石经,覃奏起居郎周墀、水部员外郎崔球、监察御史张次宗、礼部员 外郎温业等,校定《九经》文字,旋令上石。加门下侍郎、弘文馆大学士、监修国 史。上尝于延英论古今诗句工拙,覃曰:“孔子所删,三百篇是也。降此五言七言, 辞非雅正,不足帝王赏咏。夫《诗》之《雅》、《颂》,皆下刺上所为,非上化下 而作。王者采诗,以考风俗得失。仲尼删定,以为世规。近代陈后主、隋炀帝皆能 章句,不知王者大端,终有季年之失。章句小道,愿陛下不取也。”覃以宰相兼判 国子祭酒,奏太学置五经博士各一人,缘无职田,请依王府官例,赐禄粟。从之。 又进《石壁九经》一百六十卷。

其年,李固言复为宰相。固言与李宗闵、杨嗣复善,覃憎之。因起居郎阙,固 言奏曰:“周敬复、崔球、张次宗等三人,皆堪此任。”覃曰:“崔球游宗闵之门, 且赤墀下秉笔,为千古法,不可朋党。如裴中孺、李让夷,臣不敢有纤芥异论。” 乃止。三年,杨嗣复自西川入拜平章事,与覃尤相矛盾;加之以固言、李珏,入对 之际,是非蜂起。二月,覃进位太子太师。

文宗以旱放系囚,出宫人刘好奴等五百余人,送两街寺观,任归亲戚。紫宸对, 李珏曰:“陛下放宫女数多,德迈千古。汉制,八月选人,晋武平吴,亦多采择。 仲尼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今陛下以为无益放之,微臣敢贺。”覃曰:“晋武 帝以采择之失,中原化为左衽;陛下以为殷鉴,放去攸宜。”其年十二月,三上章 求罢,诏落太子太师,余如故。仍三五日一入中书,商量政事。四年五月,罢相, 守左仆射。

武宗即位,李德裕用事,欲援为宰相。固以足疾不任朝谒。会昌二年,守司徒 致仕,卒。

子裔绰,以廕授渭南尉,直弘文馆。

覃少清苦贞退,不造次与人款狎。位至相国,所居未尝增饰,才庇风雨。家无 媵妾,人皆仰其素风。然嫉恶太过,多所不容,众惮而恶之。

覃弟朗、潜。

朗,字有融。长庆元年,登进士甲科,再迁右拾遗。开成中,为起居郎。初, 太和末风俗稍奢,文宗恭勤节俭,冀革其风。宰臣等言曰:“陛下节俭省用,风俗 已移,长裾大袂,渐以减损。若更令戚属绝其侈靡,不虑下不从教。”帝曰:“此 事亦难户晓,但去其泰甚,自以俭德化之。朕闻前时内库唯二锦袍,饰以金鸟,一 袍玄宗幸温汤御之,一即与贵妃。当时贵重如此,如今奢靡,岂复贵之?料今富家 往往皆有。左卫副使张元昌便用金唾壶,昨因李训,已诛之矣。”时朗执笔螭头下, 宰臣退,上谓朗曰:“适所议论,卿记录未?吾试观之。”朗对曰:“臣执笔所记, 便名为史。伏准故事,帝王不可取观。昔太宗欲览国史,谏议大夫硃子奢云:‘史 官所述,不隐善恶。或主非上智,饰非护失,见之则致怨,所以义不可观。’又褚 遂良曰:‘今之起居郎,古之左右史也;记人君言行,善恶必书,庶几不为非法, 不闻帝王躬自观史。’”帝曰:“适来所记,无可否臧,见亦何爽?”乃宣谓宰臣 曰:“郑朗引故事,不欲脱见起居注。夫人君之言,善恶必书。朕恐平常闲话,不 关理体,垂诸将来,窃以为耻。异日临朝,庶几稍改,何妨一见,以诫丑言。”朗 遂进之。朗转考功郎中。四年,迁谏议大夫。

会昌初,为给事中。出为华州刺史,入为御史中丞、户部侍郎,判本司事。大 中朝,出为定州刺史、义武军节度、易定观察、北平军等使。寻迁检校户部尚书、 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宋亳汴颍观察等使。入为工部尚书,判度支。迁御史大夫, 改礼部尚书。以本官同平章事,加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修国史。

大中十年,以疾辞位。进加检校右仆射、守太子少师。十一年十月卒。诏曰:

故通议大夫、检校尚书右仆射、兼太子少师、上柱国、赐紫金鱼袋郑朗,植操 端方,禀气庄重;蔼若瑞玉,淡如澄川。智略合乎蓍龟,诚信服于僚友。自膺宠寄, 颇负全才,竭匪躬于谏垣,彰尽瘁于琐闼。载践方岳,亟登师坛。观风推惠爱之心, 训士得抚循之术。政溢闻听,念兹征还,位冠冬卿,职重邦计。经费有节,财用不 亏。繄彼休功,明我推择。爰嘉峭峻,俾总纪纲。公望益隆,典彝具举;式谐注意, 且沃深衷。俄参化源,以提政柄。三事仰清廉之节,百度见损益之能。近煦和风, 远浃膏雨。方俟坐镇雅俗,表率庶官,颐养或乖,腠理生疾,屡陈章疏,乞遂退闲。 既坚乃诚,式允其请。每图懿绩,唯冀有瘳。何竟至于弥留,而遽闻于捐代。阅奏 兴悼,临轩载怀。将辍视朝之仪,兼列上公之秩。慰兹幽坏,期尔有知,可赠司空。

潜,字无闷,亦登进士第。

陈夷行,字周道,颍川人。祖忠,父邑。夷行,元和七年登进士第,累辟使府。 宝历末,由侍御史改虞部员外郎,皆分务东都。太和三年,入为起居郎、史馆修撰, 预修《宪宗实录》。四年献上,转司封员外郎。五年,迁吏部郎中。四月,召充翰 林学士。八年,兼充皇太子侍读,诏五日一度入长生院侍太子讲经。上召对,面赐 绯衣牙笏,迁谏议大夫、知制诰,余职如故。九年八月,改太常少卿,知制诰、学 士侍讲如故。

开成二年四月,以本官同平章事。三年,杨嗣复、李珏继入辅政。夷行介特, 素恶其所为,每上前议政,语侵嗣复,遂至往复。性不能堪,上表称足疾辞位;不 许,诏中使就第宣劳。七月,以王彦威为忠武节度使,史孝章为邠宁节度使,皆嗣 复拟议。因延英对,上问夷行曰:“昨除二镇,当否?”夷行对曰:“但出自圣心 即当。”杨嗣复曰:“若出自圣心当,即人情皆惬。如事或过当,臣下安得无言?” 帝曰:“诚如此,朕固无私也。”夷行曰:“自三数年来,奸臣窃权,陛下不可倒 持太阿,授人钅尊柄。”嗣复曰:“齐桓用管仲于雠虏,岂有太阿之虑乎?”上不 悦。

仙韶院乐官尉迟璋授王府率,右拾遗窦洵直当衙论曰:“伶人自有本色官,不 合授之清秩。”郑覃曰:“此小事,何足当衙论列!王府率是六品杂官,谓之清秩, 与洵直得否?此近名也。”嗣复曰:“尝闻洵直幽,今当衙论一乐官,幽则有之, 亦不足怪。”夷行曰:“谏官当衙,只合论宰相得失,不合论乐官。然业已陈论, 须与处置。今后乐人每七八年与转一官,不然,则加手力课三数人。”帝曰:“别 与一官。”乃授光州长史,赐洵直绢百疋。夷行寻转门下侍郎。

上紫宸议政,因曰:“天宝中政事,实不甚佳。当时姚、宋在否?”李珏曰: “姚亡而宋罢。”珏因言:“人君明哲,终始尤难。玄宗尝云:‘自即位已来,未 尝杀一不辜。’而任林甫陷害破人家族,不亦惑乎?”夷行曰:“陛下不可移权与 人。”嗣复曰:“夷行之言容易,且太宗用房玄龄十六年、魏徵十五年,何尝失道? 臣以为用房、魏多时不为不理,用邪佞一日便足。”夷行之言,皆指嗣复专权。

文宗用郭薳为坊州刺史,右拾遗,宋邧论列,以为不可。既而薳坐赃。帝谓宰 相曰:“宋邧论事可嘉,邧授官来几时?”嗣复曰:“去年。”因曰:“谏官论事, 陛下但记其姓名,稍加优奖。如不当,亦须令知。”夷行曰:“谏官论事,是其本 职。若论一事即加一官,则官何由得,不免有情。”帝曰:“情固不免,理平之时, 亦不可免。”上竟以夷行议论太过,恩礼渐薄。寻罢知政事,守吏部尚书。

四年九月,检校礼部尚书,出为华州刺史。五年,武宗即位,李德裕秉政。七 月自华召入,复为中书侍郎、平章事。

会昌三年十一月,检校司空、平章事、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卒,赠司徒。

弟玄锡、夷实,皆进士擢第。玄赐又制策登科。

李绅,字公垂,润州无锡人。本山东著姓。高祖敬玄,则天朝中书令,封赵国 文宪公,自有传。祖守一,成都郫县令。父晤,历金坛、乌程、晋陵三县令,因家 无锡。

绅六岁而孤,母卢氏教以经义。绅形状眇小而精悍,能为歌诗。乡赋之年,讽 诵多在人口。元和初,登进士第,释褐国子助教,非其好也。东归金陵,观察使李 锜爱其才,辟为从事。绅以锜所为专恣,不受其书币;锜怒,将杀绅,遁而获免。 锜诛,朝廷嘉之,召拜右拾遗。

岁余,穆宗召为翰林学士,与李德裕、元稹同在禁署,时称“三俊”,情意相 善。寻转右补阙。长庆元年三月,改司勋员外郎、知制诰。二年二月,超拜中书舍 人,内职如故。

俄而稹作相,寻为李逢吉教人告稹阴事;稹罢相,出为同州刺史。时德裕与牛 僧孺俱有相望,德裕恩顾稍深。逢吉欲用僧孺,惧绅与德裕沮于禁中。二年九月, 出德裕为浙西观察使,乃用僧孺为平章事,以绅为御史中丞,冀离内职,易掎摭而 逐之。乃以吏部侍郎韩愈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放台参。知绅刚褊,必与韩愈忿 争。制出,绅果移牒往来,论台府事体。而愈复性讦,言辞不逊,大喧物议,由是 两罢之。愈改兵部侍郎,绅为江西观察使。天子待绅素厚,不悟逢吉之嫁祸,为其 心希外任,乃令中使就第宣劳,赐之玉带。绅对中使泣诉其事,言为逢吉所排,恋 阙之情无已。及中谢日,面自陈诉,帝方省悟,乃改授户部侍郎。

中尉王守澄用事,逢吉令门生故吏结托守澄为援以倾绅,昼夜计画。会绅族子 虞,文学知名,隐居华阳,自言不乐仕进,时来京师省绅。虞与从伯耆、进士程昔 范,皆依绅。及耆拜左拾遗,虞在华阳寓书与耆求荐,书误达于绅。绅以其进退二 三,以书诮之。虞大怨望。及来京师,尽以绅尝所密话言逢吉奸邪附会之语告逢吉。 逢吉大怒,问计于门人张又新、李续之,咸曰:“搢绅皆自惜毛羽,孰肯为相公搏 击!须得非常奇士出死力者。有前邓州司仓刘栖楚者,尝为吏。镇州王承宗以事绳 之。栖楚以首触地固争,而承宗竟不能夺,其果锐如此。若相公取之为谏官,令伺 绅之失,一旦于上前暴扬其过,恩宠必替。事苟不行,过在栖楚,亦不足惜也。” 逢吉乃用李虞、程昔范、刘栖楚,皆擢为拾遗,以伺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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