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埃蒂斯红豺群从野猪岭回到了日曲卡山麓。

雪线退到了半山腰,融化的雪水滋润了大地,尕玛尔草原春风荡漾,草籽吐芽,一片翠绿。南迁的鹿群在体内生物钟的准确引导下,又从温暖的南方回到了牧草丰盛的日曲卡山麓。斑羚、岩羊也结束了刨开雪层啃食地衣苔藓的苦日子,从神秘的山旮旯里钻了出来。冬眠的土拨鼠、青蛙和狗熊在惊蛰雷声中苏醒了。荒芜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大地重新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景象。

对埃蒂斯红豺群来说,可怕的饥饿已成为过去,食物日渐丰盛,一匹匹豺都吃得肚儿溜圆,瘦骨嶙峋的身上重新绽出凹凸分明的肌肉。

生命一旦恢复了元气,便会产生繁衍后代的冲动。

青草拔节,花蕾绽放,彩蝶翩飞,蜜蜂嘤嘤,果蝇嗡嗡,雄雉亮翅,鱼儿打挺,自然界沉浸在一片温馨的春情中。

埃蒂斯红豺群又进入了发情期。

豺春秋两季发情,这是适应日曲卡山麓独特的地理环境气候条件而进化成的规律。春季发情交配后,母豺经过两个半月的怀孕,在夏天产下豺崽,到了秋季,豺崽身上已长出厚厚的绒毛,能跟随母豺在树林里奔跑了,这样就较容易度过严寒的冬天。秋季发情交配后,母豺分娩刚好是融雪的初春,躲过了食物匮乏的冬天,新生豺崽就容易存活下来。

适者生存,这是大自然的造化。

无论哪种动物,春情勃发时容颜都要比平常美丽得多。每当交配季节,雄红腹角雉弯成弧形的长长的尾羽就会变幻出红黄蓝三种色彩,在阳光下闪亮;雌蚂蚱全身会呈半透明状,像块翠玉;牦牛身上会散发出一种吸引异性的麝香味;雌猴的臀疣红得像杜鹃花;雄鹿的八叉大角架格外威武……豺也不例外,春情时节,公豺体毛厚密,像涂了一层彩釉,唇吻间的银须弯弯翘起,平添了一种威仪;母豺浑身上下的毛油光水滑,两只豺眼热情活泼,充满了一种渴望、企盼和等待。

每当暮色如烟,最后一抹夕阳从草间隐退,暖煦的晚风溜过树林,骚动不安的公豺就开始追逐自己中意的异性。石缝间、树洞里、草滩上、月光下,不时传来公豺求偶心切的呼叫和母豺忸怩作态的惊叫,也有一雌一雄轻声曼语般的对嚣。也有公豺之间为争偶而引发的狂嚣乱吼。整个埃蒂斯豺群喧喧嚷嚷,好不热闹。去年秋天因狼害而损失了一个发情期,这会儿豺们变本加厉寻欢作乐。

在成年豺中只有白眉儿对这季节变化无动于衷。它仍然像平常那样生活,既不对母豺多看一眼,也从来不朝天空发出求偶的叫声。该率领豺群觅食,它就率领豺群觅食。空闲下来,就独自找个角落静静地躺卧着。有一匹情窦初开的母豺在月光如水的夜晚走到它面前一指远的地方,轻柔地摇动蓬松如芦花的尾巴,呼出对雄性来说如兰似麝的气息,露骨地进行挑逗,但白眉儿却卧在树丛里纹丝不动,像块没有知觉的木头。情窦初开的母豺碰了一鼻子灰,鼻孔哼了两声,扭身便去找对自己有那种意思的公豺了。在埃蒂斯红豺群,并不缺乏异性,找谁都可以使自己做母亲的。

白眉儿那颗心仿佛是用没有感觉的石头雕琢成的,如水春情也休想泡酥它。

在豺群,虽然没有如海豹、狮子、大象那样有一雄霸占众多雌性的婚姻状态,但豺王到底是豺王,有挑选异性的优先权。假如白眉儿看中哪匹母豺,是不会有其他大公豺来争夺的。然而,白眉儿自动放弃了这个特权。

那些暗中对白眉儿抱有好感的母豺,见它如此冷漠,都纷纷丢掉幻想另择良偶了。只有蓝尾尖仍不死心,它以成熟雌性特有的自信,非要和白眉儿结成伴侣。

俗话说雄的想雌的隔座山,雌的想雄的隔层雾。雾纱轻薄,若有若无,一碰即散一捅即穿,几乎没有什么障碍。

蓝尾尖不是刚刚性成熟的小母豺,它已经生育过两胎了,或许可称之为少妇型母豺。比起那些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姑娘型母豺来,蓝尾尖体态更丰腴,臀部更浑圆,腰肢更柔软,眉眼间蕴涵着淡淡的忧伤,风姿绰约,不乏青春的娇美,更有一种成熟的韵味,也就更有一种吸引异性的魅力。

蓝尾尖是下台豺王夏索尔从大公豺博里和贾里那里接收来的妻子。一般来说,豺有相对稳定的配偶,发情期夫妻重温春梦。因此,发情期开始,夏索尔理所当然地找蓝尾尖做伴,蓝尾尖却将尾巴闭合在两胯之间,躲开了。它不愿意再让夏索尔做自己未来儿女的父亲。即使夏索尔还没下台,还是威风凛凛的豺王,它也不想再让它踩到自己背上来了;更何况夏索尔已经下台,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下台的豺王不如狗。

豺对爱情远不如大鼻梁的鹈鹕那样忠贞。雌雄鹈鹕一旦结合,便终身不渝;假如生命的旅途中有一方意外死亡,另一方绝不会再醮或再娶,而是悲伤孤独地了此残生。但豺的婚姻观也不像鸳鸯那样轻率。人类把鸳鸯当做美丽的爱情象征,这实在是一种指鹿为马式的错误。其实雄鸳鸯只是在交配期间才对雌性如痴如醉般地热恋,一旦雌鸳鸯开始抱窝孵蛋,雄鸳鸯就感情开小差,离开旧情侣去另选新欢了。即使是在如胶似漆的交配时间,有一方罹难,另一方最多伤心三五天,意思意思,就急急忙忙地去追求新的幸福了;新情侣在一起嬉戏觅食,卿卿我我,看不出有任何心理上的疙瘩。可以说,鸳鸯是一种典型的喜新厌旧的动物。

豺的贞节观似乎介于鹈鹕与鸳鸯中间;豺的家庭既有稳固型的,也有易变型的。

蓝尾尖并非水性杨花式的雌性。它之所以会产生另觅佳偶的念头,完全是出于一种母性的天性。它生育过两胎,可惜没有一只豺儿豺女存活下来。豺的繁殖能力虽无法同老鼠媲美——从理论上说,一对成年老鼠两年就可以滚雪球般地发展到上万只,据说现在地球上老鼠的数量已超过了人类——却也不像东北虎、亚洲象那般繁殖力偏低。从理论上说,豺一年生育两胎,即使把母豺在育儿期停止发情也扣除掉,仍以一年一胎的几何级数在递增,每胎二只至三只幼崽,出生的幼崽两年后即可繁衍,如此说来,要不了几年,豺群就会同人类争夺生存空间。但事实上,埃蒂斯红豺群多少年来,数量都在五十匹上下徘徊。幼豺繁殖得快,死亡率也大得吓人,几乎只有百分之十左右的幼豺能平安长大。天上的金雕、秃鹫,地上的豹子、老虎,水里的鳄鱼、巨蜥,还有严酷的冬天,还有人类的围猎,都是幼豺生存的凶恶天敌。

由于生存压力,埃蒂斯红豺群中的母豺一般都挑选两种类型的配偶。一是忠诚型的。母豺单靠自己的力量无法挑起养育儿女的沉重担子,必须要有公豺在它哺乳期间帮助觅食;在儿女稍大些时,要靠公豺来训导下一代怎样猎食怎样躲避天敌等丛林生活的全套技能;因此,挑选更愿意留在自己身边对自己一往情深忠诚可靠的配偶,就不仅能满足感情上的需要,还具有生存意义上的价值了。二是伟丈夫型的。只有身体最强壮皮毛最鲜艳的大公豺才能保证母豺生育出最健壮最有生命力的后代;和体格羸弱皮毛灰暗的公豺交配往往生下平凡的后代;强壮的体格在险恶的丛林中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不仅容易猎获食物,容易生存下来,长大后还容易获得交配的机会,得到复制生命的权利。

当然,对母豺来说,最好是找个忠诚型兼伟丈夫型的。遗憾的是人无完人,豺无完豺,忠诚型的往往各方面都比较窝囊,而伟丈夫型的又都花头花脑花心肠。在埃蒂斯红豺群中很难找到两型兼备的大公豺。

大前年春天,蓝尾尖刚发育成熟时找的第一个配偶就是忠诚型的。那时它还很幼稚,认为在大公豺的诸多美德中忠诚应当是排第一位的;伟丈夫型的虽然中看,但假如在它生下豺崽后就从它身边溜之大吉,身躯再伟岸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2-1=1,所有的家庭重担和养儿育女的艰辛都落在它身上,伟丈夫就变成了要它独自品尝的一杯苦酒。它觉得忠诚型的虽说长得很普通,地位也一般,却永久陪伴在自己身边,1+1=2,怎么说也能替自己分担家庭的重担和养儿育女的艰辛;最要紧的是心好,心好了什么都好了。

在这种想法的支配下,蓝尾尖找的第一个配偶就是帝帝。帝帝绝对忠诚,自从同它结成伴侣后,对其他的母豺从不多看一眼,蓝尾尖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简直成了蓝尾尖的影子。一匹貌不出众又没有多少情趣的公豺白天黑夜黏在它身边,开始它还觉得挺得意的,时间一长,厌烦得真想一脚把帝帝踢开。产下三只豺崽后,日子就更寡淡乏味了。

光精神上的贫困倒也算了,无法忍受的是食物的贫困。它刚产下崽,身体虚弱,无法觅食,再说刚生下来的幼豺活像剥皮老鼠,绒毛细软,全身粉嫩,连乌鸦都敢来窃食,它一步都离不开小宝贝,只有靠帝帝给家庭提供食物。帝帝本来在豺群中就属于不起眼的小角色,食物丰盛时混饱自己的肚皮倒不成问题,食物缺乏时连自己活下来都有点勉强。虽然帝帝只要得到半只松鼠或一条兔腿,宁肯自己空着肚子也要送到它蓝尾尖面前,但好心肠并不能保证有好运气,帝帝常常空手而归。蓝尾尖饥一顿饱一顿,乳汁也就断断续续有一天没一天。三只豺崽养得皮包骨头,可说是三根筋挑着一个头。由于长得瘦弱,也由于父豺在群体中地位卑微,小家伙经常受到同龄伙伴的欺负。

到了冬天,一场暴风雪过后,优秀的大公豺都饿得饥肠辘辘了,帝帝更是走投无路,一连几天都找不到食物。三只小宝贝在短短的一天里相继变成饿殍。蓝尾尖一辈子也忘不了三只小宝贝断气时的情景,小腿可怜地在雪地上踢蹬,无神的眼睛盯着它蓝尾尖,嘴唇粘满了沙土——它们饿极了只好啃拌着雪的沙土充饥。帝帝蜷缩在一隅,扭着头不看奄奄一息的儿女,似乎这样就可以减轻沉重的负疚感。当最后一只幼崽毛茸茸的小脑袋无力地歪仄在雪地上时,蓝尾尖一颗母性的心碎了,它朝帝帝投去轻蔑的一瞥,当时心里就冒出一个这辈子不可能再逆转的念头:离开帝帝,离开这个窝囊废;不能再找忠诚型的了,一定要找伟丈夫型的,才有力量庇护妻儿免遭灾祸。

前年春天,当豺体内的生物钟指向春情勃发时,蓝尾尖毅然决然地把帝帝晾在了一边,向优秀的大公豺博里抛出一串秋波,没想到博里的孪生兄弟贾里横插了一杠子,兄弟俩争风吃醋打了起来。豺王夏索尔本来是要来调解纷争的,可突然间竟自己也充当起求婚者的角色了,蓝尾尖立刻将感情的风标移动位置,指向夏索尔。

夏索尔无疑比博里和贾里更具有伟丈夫型的特色:健美的身躯,尖利的犬牙,锐不可当的豺爪,叱咤风云的气概,组合成非凡的雄性风采。蓝尾尖接受了夏索尔的 “抢婚”。果然,伟丈夫型的配偶给它带来了比想象更美好的幸福,它在埃蒂斯红豺群中的地位一下提高了许多,极大地满足了雌性的虚荣心。

当年秋天,蓝尾尖产下一雌一雄两只豺崽。豺儿起名月升,豺女起名月圆。龙生龙凤生凤,豺王的儿女决不会是孬种。月升和月圆刚从产道降临这个世界,就吱吱吱叫得格外响亮,三天就能睁开眼睛,七天就能爬到蓝尾尖的身上来抢奶吃。夏索尔不愧是豺王,携带回来的食物质精量多。新鲜肥腻的羊肠羊肚,滴着血冒着热气的大块鹿肉,蓝尾尖嚼得满嘴流油,两排乳房鼓得像吊在树梢上的野蜂窝。养到翌年春天,月升和月圆胖得像猪崽,活蹦乱跳,比同龄幼豺大出整整一圈。优良品种真是受益无穷啊。

就在蓝尾尖为自己能及时换脑筋丢弃忠诚型改找伟丈夫型而得意扬扬时,晴天一声霹雳,夏索尔突然感情叛变,和一匹名叫农农的小母豺打得火热。假如夏索尔实行双轨制,喜新不厌旧,倒也罢了,偏偏夏索尔是个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家伙,才短短两天时间,就变得好像和它蓝尾尖从来没任何瓜葛一样,不仅停止送食,连看都不朝它看一眼。蓝尾尖立刻陷落困境,又要跟随豺群一起出去觅食,又要照顾幼豺,根本忙不过来。跟着公豺们外出狩猎,即使有所收获,轮到它也所剩无几了。最要命的是,它外出觅食,月升和月圆只好丢在窝里。小家伙很淘气,常常趁它外出之际溜出隐蔽的石缝四处乱窜。大祸就这样酿成了。

那天傍晚,当它叼着一只从雕爪下抢来的鼷鹿,焦急地跑回窝,千呼万唤,也不见月升和月圆。石缝里冷冰冰的,只有一些凌乱的树叶。它四处寻找,在一条长满蘑菇的箐沟里,找到几撮玫瑰红的豺毛,还有点点滴滴凝固了的血迹;在豺毛和血迹周围,是一片清晰可辨的狼獾的爪印。狼獾身体小如黄鼬,却凶狠贪婪比狼有过之而无不及,胆子贼大,敢趁母豹瞌睡之际偷偷溜进豹窝叼刚出生的豹崽。可怜的月升月圆,竟成了狼獾的腹中餐。狼獾早已逃之夭夭,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蓝尾尖一腔怒火便对准夏索尔。假如夏索尔不见异思迁,它就用不着跑出去觅食,也就决不会让该死的狼獾钻了空子。但夏索尔身强力壮,它蓝尾尖没有足够的力气将其变成自己的出气筒。于是它便迁怒于农农,它想,假如没有农农这个小妖精充当第三者,夏索尔就不会离开,家庭就不会分裂,月升和月圆也就不会被狼獾褫夺了性命。

复仇的计划不难实施。

这天下午,豺群来到温泉谷,那儿其实是个死火山口,小小的瓶颈似的山洼里东一眼西一汪有十几处温泉,热雾氤氲,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其中有一眼蝶状温泉水特别烫,水面卜突卜突沸腾着气泡,四周的岩石都被烫得焦黄,由此而得名为火泉。

蓝尾尖在一块烂泥塘里捉了只田鼠,瞅见农农独自在火泉边溜达,便走过去,假装不小心让嘴里的田鼠逃脱了;田鼠吱溜朝火泉方向逃命,蓝尾尖笨手笨脚怎么也逮不住。农农看得心痒眼馋,赶过来扑捉田鼠,想捞个便宜。不知不觉便到了火泉边缘。

蓝尾尖细长的豺眼四下一瞄,见没谁注意这里,便闷声不响地从侧面猛蹿上去,豺头咚的一声撞在农农的胸肋上。这是一股用仇恨凝成的冲力,又突然,又猛烈,农农四爪离地,身不由己地腾飞起来,不偏不倚掉进火泉。小妖精的嘴还叼着田鼠,来不及吐掉,也就来不及发出求救的呼叫。沸腾的火泉溅起一簇水花,农农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便宜了这个骚兮兮的小母豺,蓝尾尖想,一下子被烫死的滋味总比被狼獾撕成碎片的滋味要好受些。

事情结束后,蓝尾尖下决心不再和夏索尔纠缠不清了。它总算悟出一个道理:找伟丈夫型的结局并不比找忠诚型的结局更妙些。看来,这两个极端都要不得,它必须找一匹伟丈夫和忠诚这两种型号兼而有之这两种品质完美地集于一身的公豺。那时候,白眉儿还没回豺群,它在埃蒂斯红豺群里找不到这样十全十美的大公豺,找不到它就宁肯不做母亲;它不能年复一年地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失子的悲痛。

它等待着,耐心地等待着,执拗地等待着,绝望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候,白眉儿出现了。蓝尾尖很快发现,白眉儿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伟丈夫与忠诚两型兼备的理想配偶。

白眉儿身躯比夏索尔还高出半个肩胛,威武雄壮,敢同狼酋拼斗,证明它具有超级胆魄;它能轻而易举地就把夏索尔撵下王位,证明它头脑和四肢同步发达。用豺的标准来衡量,白眉儿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伟丈夫。

最让蓝尾尖动心的是,白眉儿同时把忠诚的品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瞧那个兔嘴,瘦得连奶子都缩进肚皮去了,背脊上的体毛东一绺西一绺,像缺少土壤的石崖上长出来的稀草,色泽黯淡,失去了青春的红艳,标准的未老先衰,还跛了一条腿,还双目失明,眼球掉了,眼窝四周的肌肉凹塌下去,弄得歪鼻子歪嘴,简直像个丑八怪。换了其他任何一匹公豺,就是一辈子找不到配偶也不会对兔嘴动情的;就算过去彼此有过一段情缘,看到兔嘴变得又丑又残,公豺也十个有九个半要做负心郎的。可白眉儿却与众不同,整日陪伴在兔嘴身边,仿佛是守着一匹如花似玉的娇母豺,从没见它流露出半丝厌恶的神情。当兔嘴险遭狼酋扑咬时,白眉儿奋不顾身地上去相救;当兔嘴被豺群指定为献身的苦豺时,白眉儿甚至想替兔嘴去死。这真是一种它蓝尾尖闻所未闻的罕见的忠诚。

阿弥陀佛,兔嘴还算知趣,撞壁而死,腾出了一个好位置。

蓝尾尖想,自己同兔嘴相比,无论相貌容颜体态毛色风度气质都要胜过百倍,绝不是夸张,兔嘴是屎渣渣,它蓝尾尖是一朵花。

按豺的直线思维来判断,白眉儿既然对屎渣渣都忠诚不贰寸步不离,那么,一旦有一朵娇艳的花向它开放,岂不美得它骨头酥软?怕是粘在“花”的蓬松的大尾巴后面赶也赶不走喽!

开始,蓝尾尖像其他母豺那样在白眉儿的面前用舞蹈般的姿势跑来跑去,展示自己婀娜的身材和艳如霞光的皮毛,异性的美不仅赏心悦目,还是一种强大的牵引力量,会牵引出无端的柔情和难以抑制的冲动;它还有意站在白眉儿的上风口,抖动身体,抖出一团团雌性胴体的芬芳,随风送进白眉儿的鼻孔。气味在哺乳类动物的求爱活动中堪称无形的红娘,既是情感的桥梁,又是情欲的魔扇,能最大限度地撩拨对方的心弦。可恼的是,白眉儿像个瞎子、聋子和鼻炎患者,对它蓝尾尖的种种挑逗无动于衷。

蓝尾尖深感委屈。假如它是匹生活阅历浅薄的小母豺,早就知难而退了。可它是匹饱经风霜的母豺,它晓得这世界上真正优秀的大公豺太少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它不能轻易放弃的,无论如何它都要让白眉儿拜倒在它芦花般的豺尾下。

正面用雌性的媚态和雌性甜美的气息去勾引,看来是行不通了,那么,就用迂回的手段进行曲线引诱。

蓝尾尖想,白眉儿是因思念兔嘴而对其他异性失去兴趣的。(想到这一点,蓝尾尖心里就有一种无可奈何的酸溜溜的感觉,但它是匹成熟的母豺,敢于正视现实。)白眉儿丧失了心爱的意中豺,心情过度悲伤悒郁,才会在炽热的发情期表现出反常的孤独。对豺来说,一种草药治一种病,心病尚需心药医。既然媚态和气息都无法打动白眉儿那颗僵木的心,那么,变化方式方法,投其所好,顺应白眉儿特殊的心态,也许就能奏效。

不管怎么说,把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是达到最终目的的先决条件。

蓝尾尖很聪明,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收藏起雌性的娇态,克制住春情的冲动,对豺群热闹的求偶交配活动充耳不闻,摆出一副心如枯井已激不起任何涟漪的冷漠表情,整天除了觅食进食,便寻找一个不为众豺所注意的僻静角落,蜷缩着身体,作沉思状。它本来就因为在择偶和生育问题上遭受过两次沉重的打击,双眸烙下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犹如本色演员在演适合自己戏路子的拿手好戏,很快就近入角色,真的像匹被生活所遗弃的可怜的母豺。当然,这僻静的角落既要避开众豺的眼睛,又不能让白眉儿也看不见;倘若白眉儿也看不见,这戏演给谁看呀!也不能离白眉儿太近,太近了容易被对方怀疑是在演戏。蓝尾尖很会挑地方,总是离白眉儿躺卧的位置二十来米远,避开正面,找个斜角,距离和角度都很微妙,既不是面面相觑,又很容易互相看到。

用忧伤对付忧伤,用深沉对付深沉,这在埃蒂斯红豺群中绝对是一种新式勾引法。凡是新鲜玩意儿,总会引豺注目的。

头一天,白眉儿只是淡淡地望了望蓝尾尖,并没表现出有意义的反应,或许白眉儿还以为蓝尾尖太累了,想多休息一会儿。

第二天,蓝尾尖继续表演。它昂着头颅,两眼长时间地凝视着蓝天上飘浮的白云,唇吻紧闭,豺脸蒙着一层圣洁的光辉,神态介于矜持和庄重之间,显现出雌性的高贵。大公豺博里不知是出于欣赏还是出于怜悯,衔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牛排,跑到蓝尾尖面前,把牛排连同殷勤一起奉献到它嘴边。傻蛋,来得正好!它仿佛是泥塑木雕,连瞧都不瞧博里一眼。博里激情澎湃,腾、跳、扑、跃、挪、闪、蹿,尽情地表演着雄性的力量美,以期能打动蓝尾尖的芳心。真是傻得出奇,蓝尾尖做出一副极不耐烦的表情,慢吞吞地站立起来,沉静地走开去,换了个地方,又朝天空忧伤地眺望。

博里抬起一只前爪搔搔自己的额头,很不理解地望望蓝尾尖,衔起牛排寻找其他母豺去了。

走吧,亲爱的道具,走吧,亲爱的陪衬。

哦,白眉儿的眼光正朝自己投来呢。白眉儿眼角微微朝耳朵吊起,一副惊诧的表情。哦,白眉儿开始注意自己了,蓝尾尖高兴地想,鱼儿只有注意了鱼竿上的诱饵后才会上钩的。不难猜测白眉儿此刻的心理活动,这家伙目睹它蓝尾尖冷漠地拒绝了博里的求爱后,一定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怎么回事,在发情期居然还有一匹年轻貌美的母豺同自己一样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好奇心会引起探索,探索会导致进取。

蓝尾尖用眼睛的虚光瞄见,白眉儿越来越频繁地朝它张望。它装着在甩头驱赶一只牛虻,让自己的视线与白眉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它用一种恰到好处的羞涩表情很快将自己的视线避开去,还扭了扭腰,使自己的身体再侧转一点,与白眉儿保持一个很刁钻的角度:在这么个角度上,白眉儿已不能很容易窥见它蓝尾尖的正面了,只能望见小半个侧面,望见脸部一个朦胧的剪影。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含蓄也是一种美。

白眉儿抻长脖颈,蓝尾尖就把脸侧转得更厉害些;白眉儿缩回脖颈,蓝尾尖就把脸重新调节得周正些。不能看不见,也不能太看见。

我孤独地品味着内心的痛苦;我心里藏着一个谁也无法破译的哀伤的谜。

这一招还真灵,白眉儿竟站起来,换了个位置,换到蓝尾尖的正对面来了。

鱼儿终于要咬钩啦,蓝尾尖得意地想,但它还不急于收竿。它觉得白眉儿像松脂一样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还停留在好奇心引起的兴趣上,就像鱼发现诱饵后正在用鱼嘴小心试探,还没往肚里吞;这时收竿,十有八九会把鱼儿吓跑的,关键是要促使鱼儿把诱饵囫囵吞进去。而要把好奇变成赏识,猜谜似的注视变成惺惺相惜的凝视,看来得寻找一个生活的共同点,让感情脚踏实地地向前发展。

这共同点不用找就自己跑来了。

这小家伙确实是自己跑来的。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闷热,埃蒂斯红豺群正在一块苜蓿地闲游。突然,一股陌生的气味从上风口漫来,众豺警觉地竖起尖耳,停止动作。青翠的苜蓿秆哗啦啦响,钻出一只小公豺,半岁模样,身体瘦削,小尾巴被树脂果浆粘成棍状,脊背因营养不良而弯成弧形,背上有两条对称的银白色斑纹。银背豺怯生生地望着埃蒂斯红豺群,嘴角咿哩呜噜发出柔声哀叫。

不用细看就知道,这小家伙不属埃蒂斯红豺群的血统。谁也不知道小家伙从哪里来,为啥小小年纪就独自流浪。也许,这是遥远的古戛纳河源头某个豺群里的成员,那个豺群因瘟疫而灭绝了,小家伙是幸存者,被迫背井离乡到这里来寻一条生路;也许小家伙的父母外出猎食不幸被猛兽或猎人所害,小家伙离开群体出来寻找,迷了路。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小可怜。

瞧它那双小眼珠子,充满了惊恐悸怕,肩胛战栗着,仿佛刚从地狱里逃出来似的。它不断地叫唤着,很明显,是在恳求埃蒂斯红豺群收留它。

豺群一片静穆,突然,大公豺察迪朝银背小公豺张牙舞爪地蹿跃过来,呦,凶猛地嚣叫了一声。这是一种恫吓,一种威胁,表明这样一种态度:讨厌的小瘪三,快滚开,滚远一点,我们决不会收留你的!

银背小公豺哀嚣一声,转身逃出苜蓿地。但没走多远,又踅了回来,大约它实在是无处可去,哪怕被咬一顿,也想留在埃蒂斯红豺群里。

察迪绕到侧面,借着茂密的苜蓿杆作掩护,悄悄向银背小公豺逼近。

一场恃强凌弱的屠杀即将发生。

“呦——”在这节骨眼上,白眉儿朝察迪威严地嚣叫了一声,制止野蛮的行凶。

察迪颇不服气地望望白眉儿,悻悻地退回豺群。

本来嘛,处理这类事情属于豺王的职权范围。

按照埃蒂斯红豺群的传统习惯,对前来投奔的流浪豺,毫无例外都采取这样的方针:假如是具有生育能力的没有累赘的年轻母豺,照收不误;凡是公豺,一概拒之门外。用人的眼光看,这传统习惯很不地道。但从豺的立场看,却是合情合理的。接纳母豺,可以繁荣种群,对群体有益;接纳公豺,不仅增加了食物的压力,还势必会混淆血统,平添争偶纠纷,造成豺群混乱,有百弊而无一利。自然界凶猛的食肉兽往往都有以邻为壑的陋习,都有强烈的排外意识,豺也不例外。

排斥流浪的公豺,是一条不可动摇的原则。即使是豺王,也无权更改这条原则。

蓝尾尖就站在白眉儿身边,它想,白眉儿一定是不忍心将这小可怜咬成残废,想换一种较温和的办法把小家伙赶走了事。

它很快发现自己判断错了。白眉儿朝前跨了几步,站在银背小公豺的面前,既不龇牙咧嘴地恫吓,也不恶声恶气地驱赶;白眉儿端详着小家伙,眼光里有一种迷惘和慈祥,似乎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蓝尾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灵感,一下看透了白眉儿隐秘的心事。这银背小公豺同白眉儿年幼时的经历太相似了,都是失去双亲和群体庇护的可怜儿,都是想有个温馨的家快想疯了的流浪儿。白眉儿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昨天,辛酸的昨天永远不能忘怀,于是,便对银背小公豺油然产生了一种怜悯和同情,一种很难磨灭的恻隐之心;这种心理活动绝对会派生出要把小家伙留下来的想法。白眉儿之所以还在犹豫,是怕大公豺们对它的想法投反对票。

很多时候,传统和习惯比王权更有权威性。

夏索尔、察迪和其他几匹大公豺大概也看出了什么蹊跷,在豺群里窜来钻去,呦,呦,彼此低嚣着,联络着。瞧这阵势,倘若白眉儿果真不顾传统习惯收留下银背小公豺,怕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的。

白眉儿也听到了背后豺群里的嘈杂与喧闹,它像从梦幻中醒来,茫然四顾,烦躁地踢蹬着脚下的泥土。

假如能帮白眉儿解脱困境,蓝尾尖想,白眉儿肯定会对它萌生感激之情的;它投之以桃,它就会报之以李。更重要的是,它蓝尾尖出面救下了银背小公豺,在白眉儿的感觉世界里,等于是救了白眉儿苦难的昨天,这样,就不愁白眉儿不稀里糊涂掉进情网。

蓝尾尖是那种敢想敢做的母豺,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长嚣,踏着碎步跑到银背小公豺的跟前,两只前爪搂住对方细弱的脖颈,表现出久别重逢的亲昵。呦呦,母亲终于找到了失散的儿子。它还将一泡尿淋在小家伙的身上,盖上一层埃蒂斯红豺群特殊的气味。蓝尾尖是个天才演员,再假的戏也演得相当逼真,倒是那个交了华盖运的傻小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拼命想从蓝尾尖的怀里挣扎出去。

别动!露出破绽你就会被愤慨的大公豺们咬成碎片的。

蓝尾尖瞧见白眉儿英俊的脸上先是掠过一道诧疑,后又唇吻向上翘起——露出豺所特有的欣慰的表情。

好几匹大公豺呦呦叫着,对眼前这幕漏洞百出的假戏喝倒彩。

在豺群里发生了有争议的事,豺王就要出面仲裁。

白眉儿走上前来,围着蓝尾尖和银背小公豺绕了三匝,煞有介事地东闻闻西嗅嗅,然后轻轻嚣叫三声,转身离去。

检验合格,同意接纳。

蓝尾尖闪电般地拥着银背小公豺离开苜蓿地,钻进它栖身的岩缝,让那些大公豺目瞪口呆去吧。

银背小公豺成了埃蒂斯红豺群的一员。小家伙很乖巧,把蓝尾尖认作干娘,黏在蓝尾尖的身边半步也舍不得离开。

从心里说,蓝尾尖并不喜欢银背小公豺。它自己又不是不会生育,要领个义子来过过做母亲的干瘾。豺天生也没那份同情心。但它知道,银背小公豺可以成为它与白眉儿结为终身伴侣的鹊桥。因此,只要是在白眉儿的视线内,它尽量表现出母性的温柔。它将食物塞到银背小公豺的口中,它细心地舔去粘在小家伙皮毛上的树脂和果浆,它耐心地教小家伙捕捉老鼠的技能。很快,它的努力就初见成效,白眉儿的眼光在它身上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白眉儿干脆待在它和银背小公豺身旁,共同进食,共同游戏。

乍看上去,很像一个完整的豺家庭。

对蓝尾尖来说,感情投资是有实际目的的。它必须在豺群发情期以内使得白眉儿在灵与肉两方面都成为自己的伴侣。

情网已经织好,已经撒开,已经罩住了鱼儿,该伺机收网了。

那天,天气特别晴朗,艳阳高照,东风送暖。黄昏时分,太阳坐在山顶,月牙儿挂在树梢,草叶上还有太阳的余温,湿润的空气里有一股蔓陀铃淡雅的香味,紫色的暮霭轻柔地慵懒地悄悄地在树林里弥散开,天朦胧地朦胧山朦胧水朦胧树朦胧月朦胧鸟朦胧。按体内生物钟的规律,豺群的发情期已接近尾声,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个美妙的春情之夜了。

尾声往往是戏剧的**。

蓝尾尖就等着演这幕压轴戏呢。

银背小公豺和同龄伙伴到小河边玩耍去了,蓝尾尖来到白眉儿身边,舔白眉儿脊背上有些凌乱的豺毛。过了一会儿,它又让白眉儿替它清理粘在身上的草屑树叶。

有毛的兽类都爱互相整饰皮毛,这是动物最常见的交际活动,类似人类的交谊舞会和闲聊式的聚会。

所不同的是,蓝尾尖在替白眉儿梳理豺毛时,有意无意将温热的脖颈在白眉儿强壮的颈窝间来回摩挲,把浓浓的情意甜蜜的爱意连同温馨的夜一起灌进对方的心田。

这是一种让豺痴迷的爱抚。

蓝尾尖看见,白眉儿眼睛越来越亮,喘息声也越来越重,脸上一派醉态。它是过来豺了,它晓得白眉儿的心已激动得在微微颤抖了。

来吧,莫辜负了良辰美景;来吧,莫辜负了青春好年华。

来吧,被太阳晒热的草窝是豺的理想婚床;来吧,用我们太阳般的激情孕育比太阳更鲜嫩更有灵性的新生命!

白眉儿突然扭头朝身后的日曲卡雪山西端野猪岭方向望去,霎时间,痴迷的眼神恢复了宁静,热情洋溢地替它梳理皮毛的动作也停止了。

蓝尾尖知道,白眉儿又在想念兔嘴了。

这真是多余的思念,大煞风景的思念。

幸亏蓝尾尖早有思想准备,知道该怎样去化解白眉儿那缅怀兔嘴的情结。

呦呦,蓝尾尖压低了嗓子,学着兔嘴的腔调轻轻叫唤;它本来模仿能力就很强,又暗中演练过几次,不说是惟妙惟肖吧,也几乎达到了乱真的地步。

白眉儿吃惊地扭过头来,一副梦幻般的表情。

突然,蓝尾尖全身耸动,背脊和脖颈上的毛被弄得皱巴巴,一条后腿也瘸了,在草地上一拐一拐地走,更绝的是,双眼翻白,不辨东南西北,胡走乱钻,像匹瞎眼豺,活脱脱是兔嘴再生了。

并非人类才有演员,野生动物中在特定情景下也需要演戏,当然也就有客串演员。以豺为例,带着幼豺的母豺难免会遇到老虎、豹子、狗熊这样的猛兽闯到豺窝附近,企图捕食幼豺,每每这种时候,母豺便会瘸起一条腿,装着受了伤的样子,一拐一拐慢吞吞地逃,把那些猛兽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等到把危险引向远离豺窝的地方后,母豺就撒开四腿飞也似的逃得无影无踪了。

对蓝尾尖来说,变成跛子,变成瞎子,不过是把一种生存手段活学活用到求爱程序上来而已。

蓝尾尖一面演着戏,一面偷偷观察白眉儿的反应。

白眉儿眼神有点虚幻有点缥缈,似乎进入了半催眠状,悠悠长嚣一声,摇摇晃晃朝它奔了过来……

潺潺的流水唱着一支柔曼的小夜曲。

蓝尾尖终于如愿以偿了。它很快发现,白眉儿比它想象的更有情有义得多。自打那个缠绵如梦的春夜后,白眉儿与它形影不离,再亲密就合二为一了。凡猎到食物,好吃的部位总是留给它蓝尾尖享用。再年轻再美丽再风骚的母豺再招摇献媚,白眉儿也不会去多看一眼。

夏末秋初时,蓝尾尖产下一对豺崽。刚刚断奶,时令就进入深秋,老天爷纷纷扬扬下起小雪,食物骤减,豺群一连两天没捕获到猎物,蓝尾尖和一对小宝贝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这天夜里,白眉儿踏着昏暗的星光走出石缝,黎明时叼回一只豹崽来。那只豹崽还没死绝,用细弱的嗓子呜呜呻吟着。白眉儿肩胛上有好几道被豹爪抓伤的血痕,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搏杀。孤身只影闯进豹窝,在异常凶猛的母豹鼻眼底下抢夺豹崽,无疑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赌博,其九死一生的惊险程度可想而知。要是没有那种爱妻子儿女胜过爱自己性命的品格,是决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不仅仅白眉儿的忠诚令蓝尾尖感动,那一公一母两只豺崽也让蓝尾尖陶醉。那只母的前额有一块浅黄色的圆斑,就取名黄圆;那只公的尾尖有三节黑环,就取名叫黑圈。黄圆和黑圈一生出来就比别的豺崽壮实;十几天后,金黄的毛色熠熠闪亮,就像裹在晨雾里的太阳;两个月后,兄妹俩便会联手捉山耗子了。有一次,白眉儿率领豺群外出猎食,蓝尾尖蹲在石缝口正迷迷糊糊打盹,两个小家伙溜出窝去玩耍,一只果子狸悄悄逼近来,想捡便宜,两个小家伙毫不畏惧地咿咿呀呀怪叫,吓得果子狸不敢靠近。小小年纪就这般了不得,完全可以想象,长大后一定是不同凡响的一代豺杰。

膝下有强壮可爱的宝贝,身边有忠诚伟岸的丈夫,对一匹母豺来说,幸福已达到了顶点,但愿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