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鸡人格瑞特一个人住在专为鸡鸭修建的漂亮庄园里。庄园建在古堡的遗址上,不远处是无人看管的树林,它一直延伸到沼泽。乌鸦、寒鸦和白嘴鸦在老树上叫着,鸡房里都可以听到这种声音。看鸡人格瑞特坐在鸡房里,她为自己的鸡鸭和为鸡鸭修建的体面房子感到自豪。她的小屋清洁整齐,屋子里有衣橱和安乐椅,还有一张柜子,上面摆着铜盘。这个盘子上刻着“格鲁布”几个字,它是庄园主人的姓氏。铜盘是人们挖掘出来的,这个小教区的牧师说它只是一个纪念品,别无它用。这个牧师对这个地方及其历史很了解。他读过许多书,有丰富的历史知识。

初秋,沼泽地开始浮现水汽,乌鸦、寒鸦和白嘴鸦在树林里飞来飞去,于是,沼泽又好像回到了格鲁布爵士当年生活的光景。那时,大门口拴着一条看家狗。这里还留下一个伴奏用的矮铜鼓,屋子里还有一个精致的箱子,是善良的格鲁布太太用来培育花茎的,她对园艺很感兴趣,而她的丈夫更喜欢骑马去打猎,每次都带上小女儿玛丽亚。她只有五岁,喜欢用鞭子抽打猎犬。

紧靠着庄园住着一个农民,他有个儿子叫赛昂,和那位高贵的小姑娘年龄一般大。他会爬树,为她掏鸟窝,玛丽亚称他为“我的赛昂”,这是一件好事。玛丽亚愿和猎犬呆在一起,而不愿跟着母亲去湖边。湖上有睡莲、香蒲草、芦苇和灯芯草,母亲望着这片清新的植物,说道:“多么赏心悦目啊!”当年她在花园中亲手栽了一株“血山毛榉”,它是树丛中的“黑人”,需要强烈的阳光。在高大的栗子树上有许多鸟巢,小玛丽亚和赛昂来到这里,上树掏出了鸟蛋和刚出绒毛的小鸟。鸟儿在不安和惊恐中乱飞,田里的土凫,大树上的乌鸦、寒鸦和白嘴鸦叫个不停。

“孩子们,你们在于什么?做这种事是不道德的。”温和的格鲁布太太喊道。

赛昂沮丧地站着,高贵的小姐也十分难为情,不过她扭过头来不高兴地说:“是爸爸叫我这么做的。”

“走开!走开!”那些黑色的大鸟尖叫着,飞走了。不过第二天它们又回来了,因为花园是它们的家。但是,那位温柔的格鲁布太太死了,她的遗体被送往教堂的时候,教堂的钟声庄严地鸣响着,穷人眼含热泪,都说太太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格鲁布先生十分严厉,但是他很听小女儿的话。现在她十二岁了,身体健康,那双黑眼睛总是盯着人,骑起马来不比小伙子差,放起枪来像个老猎手。一天,丹麦年轻的国王和他的异母兄弟尤里克·腓德烈·谷伦尔弗来庄园打猎,还打算在格鲁布先生的家里过夜。

谷伦尔弗和玛丽亚坐在一起吃饭,他捧着她的头亲吻了一下,玛丽亚却在他的腮上打了一耳光,还说她讨厌他。事实正是这样。五年以后,玛丽亚刚满十七岁,谷伦尔弗差人送信来向她求婚。

“在我们王国,他算得上是有头脸的人物,我们不好拒绝呀!”格鲁布说。

“我对他无所谓!”玛丽亚说,不过她还是没有拒绝他,毕竟他是国王身边盼贵人。

银器、毛呢和玛丽亚大部分的衣物打好包,用船运往哥本哈根。玛丽亚从陆地上走到那里只用了十天。装嫁妆的船在海上不是遇到逆风就是没有风,前后花了四个月才到达哥本哈根。这时,谷伦尔弗太太已经离去。

谷伦尔弗太太曾说过:“我情愿睡麻袋也不睡他的软床,我情愿光脚走路也不坐他的马车。”

十一月的一个夜晚,两个女士骑马从瓦伊勒来到阿鲁斯镇。她们是谷伦尔弗的太太玛丽亚·格鲁布和她的女佣。她们来到格鲁布的庄园里。父亲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这是玛丽亚不习惯的。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也狠狠地回敬了她的父亲。讲到她的丈夫时,她既怨又恨,她不愿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年过去了,父女之间总这样恶语相加,终于有一天,父亲说:“我们无法住在一起了,你搬到古堡去吧。不过,你如果到处乱嚷嚷,最好把你的舌头咬下来。”

父女二人最终不欢而散。玛丽亚主仆二人搬到了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庄园里住着一位老看庄人,房间里挂着蜘蛛网,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花园成了荒园。“血山毛榉”失去了往日的荣耀,变成一棵普通树了。成群的乌鸦、寒鸦和白嘴鸦还像往日一样,在栗树上飞来飞去。

庄园的生活孤独难耐,玛丽亚·格鲁布索性拿起枪,跑到荒地里打野兔、打狐狸、打鸟。在那边,她几次遇到诺尔贝克的贵族帕勒·迪尔先生,他身材魁梧,也爱好打猎。

帕勒·迪尔邀请玛丽亚去他家里。“请您到诺尔贝克去参观,玛丽亚小姐。我们那里的空气十分新鲜。”他说。

玛丽亚到底什么时候去了帕勒·迪尔的庄园,牧师的札记上没有写。不过,在诺尔贝克教堂的烛台上写着一些话,说这些烛台是诺尔贝克的帕勒·迪尔和玛丽亚·格鲁布送给教堂的礼物。

帕勒·迪尔身体强壮有力,喝起酒来,肚子像只装不满的桶。他打起鼾来,你还以为走进了猪圈。他的脸又红又肿,皮肤松软。

“一个愚笨的家伙!”曾经是格鲁布的女儿,现在是帕勒·迪尔的妻子玛丽亚这么说。她很快便厌倦了这种生活,但厌烦并不能改变什么。有一天,到了吃饭时间,都没人来吃饭。帕勒·迪尔半夜从外回到家里,但妻子不知去哪了,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玛丽亚走了,连句招呼也没打就骑马走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坏极了,没过多久,她耗尽了体力,倒在草地上。玛丽亚从躺着的地方,看到前面有海滩,那边住着渔民,可是她没力气过去,她病得太厉害,昏迷过去。待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魁梧健壮的男子用胳臂把她抱上了一条船。第二天,船开走了,玛丽亚随船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上哪儿去了?她的情况怎样?这些问题的答案,牧师也能讲上一番,他从一本古书上读到过这一段奇特的经历。

丹麦历史学家路兹维·霍尔伯尔写下了许多值得一读的书和戏剧,从这些书中我们了解他和那个时代的人。他在他的一封信中讲到了玛丽亚·格鲁布,讲到他在哪里,是怎样遇到她的。这当然值得一听,可不要为此而忘记了看鸡人格瑞特,她在那间讲究的鸡屋里生活得很舒服。

1711年,哥本哈根全城闹鼠疫,凡是能逃难的人都逃走了,留在皇家校舍的最后一位学生也离开了。那是凌晨两点钟,他带上行囊,从街道上走过,没有碰到一个人。大学生跑上王宫前的那座桥,水上停着几只小船,其中的一只正准备启航离开这遭受瘟疫的城市。船主问这位大学生的名字。

“路兹维·霍尔伯尔。”大学生说。

船从王宫前经过,当它驶进宽阔的水面时,一阵轻风吹过,船帆鼓了起来。那位年轻学生坠人了睡乡。第三天早上,船停泊在法尔斯特岛外。

“你知道在这儿有便宜的地方可以住人吗?”霍尔伯尔问船长。

“你可以去波尔赫塞找船夫的老婆。”他说,“要是你懂礼貌,你不妨称她赛昂·赛昂森·米勒妈妈!”

大学生来到渡口,他走进一间铺着地砖的小屋。屋里没有人,隔壁房间只有一个摇篮,一个婴儿睡在里面。渡船回来了,上面只坐着一个人,他披着一件大披风,头上戴着大帽子。来人就是赛昂太太。她看上去很忧郁,话很少。她同意,如果哥本哈根的疫情无好转,大学生可以和她搭伙,在这里长住下去。

圣诞节那天,天下起了大雪,冷风刺骨,赛昂太太不在乎这些,她在火上添了些柴和泥炭,坐下补袜子。到了晚上,她对大学生讲起了她的男人,她说:“他不小心打死了德拉格的一个船主,为此被送到霍尔门去做三年苦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水手,所以法律对他是不讲情面的。”

“法律公平对待每一个人。”霍尔伯尔说。

“你也相信?”赛昂太太说着,双眼盯着火,又说:“你是否听说过凯伊·吕克?他派人拆了一座教堂,牧师赫尔·麦兹在布道坛上说出了事实,他便组织了一个法庭,砍了牧师的头,就像没什么事儿发生过。”

“那只是在他那个时代,现在他可不敢胡来。”霍尔伯尔说。到了元月6日主显节夜里,赛昂太太点燃蜡烛。霍尔伯尔对她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你爱和你生活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可是别人说他对你很不好。”霍尔伯尔说。

“这是我的事,”赛昂太太回答,“小时候我被打,那对我倒有好处。现在我挨打,是小时候留下的祸根。我生病倒在空旷的荒地上,是他把我抱到船上,还挨了船长一顿骂。各人性格不同,赛昂也有他的脾气。和他在一起,我得到了乐趣。我曾经和国王的异母兄弟谷伦尔弗结过婚,后来我又嫁给了帕勒·迪尔!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寨昂太太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是她,她就是玛丽亚·格鲁布!她的命运竟如此神奇。后来,她的生活中没再能过上几个主显节,霍尔伯尔记载她在1716年6月去世了。但是他不知道——

赛昂太太在渡口屋子去世的时候,飞来一大群黑鸟。她入土后,鸟儿便失踪了。但就在这天晚上,日德兰那座旧庄园的上空出现了数不胜数的乌鸦、寒鸦的白嘴鸦,它们互相对着“呱,呱!”地大叫。当那座旧庄园被拆的时候,它们的后代也这样“呱,呱!”地叫着。

牧师在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说:“格鲁布族人已经死光,庄园也被拆,庄园的旧址上现在建起了体面的鸡屋,里面住着看鸡人格瑞特。她对自己的住房感到满意,要不是住在这里,她就该进济贫院了。”

然而她还是有亲戚的。关于这件事,只有一只老乌鸦知道,它是从它的母亲和外祖母那里听到过有关看鸡人格瑞特的母亲和外祖母的事。我们也知道这位外祖母她小时候高傲得好像整个世界和所有的鸟窝都是她一个人的。我们在海滩上看到过她,在渡口屋子里看到过她。外孙女,格鲁布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人,又回到了庄园旧址。现在,她坐在驯养的家禽中间,她和它们彼此十分了解。看鸡人格瑞特没有别的企求,她太老了,她希望自己死掉。

看鸡人格瑞特死了。死后,她得到了一座好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