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才祭完了晴雯,只听花阴中有个人声,倒吓了一跳。细看,不是别人,却是黛玉,满面含笑,口内说道:“好新奇的祭文!可与《曹娥碑》并传了。” 宝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答道:“我想着世上这些祭文都过于熟烂了,所以改个新样。原不过是我一时的玩意儿,谁知被你听见了。有什么大使不得的,何不改削改削?”黛玉道:“原稿在那里?倒要细细的看看。长篇大论,不知说的是什么。只听见中间两句什么‘红绡帐里,公子情深;黄土陇中,女儿命薄’这一联意思却好。只是‘红绡帐里’未免俗滥些。放着现成的真事,为什么不用?”宝玉忙问:“什么现成的真事?”黛玉笑道:“咱们如今都系霞彩纱糊的窗槅,何不说‘茜纱窗下,公子多情’呢?”

宝玉听了,不禁跌脚笑道:“好极,好极!到底是你想得出,说得出。可知天下古今现成的好景好事尽多,只是我们愚人想不出来罢了。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却是你在这里住着还可以,我实不敢当的。”说着,又连说“不敢”。黛玉笑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如此分晰?也太生疏了。古人异姓陌路,尚然‘肥马轻裘,敝之无憾’,何况咱们?”宝玉笑道:“论交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上头,却万万使不得的。如今我索性将‘公子’‘女儿’改去,竟算是你诔他的倒妙。况且素日你又待他甚厚,所以宁可弃了这一篇文,万不可弃这‘茜纱’新句。莫若改作‘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薄命’。如此一改,虽与我无涉,我也惬怀。”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此话?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得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呢。”宝玉听了,笑道:“这是何苦又咒他?”黛玉笑道:“是你要咒的,并不是我说的。”宝玉道:“我又有了,这一改恰就妥当了,莫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陇中,卿何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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