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女人

《山村女人》,短篇小说,作者是清风满天星。

书籍简介

一个山村女人的故事

故事内容

已是柳絮飘飞的季节了。 《山村女人》 她还是坐在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晒太阳。一个冬天,村里的老人三三两两地蹲在老槐树下,嘴里叼个大烟袋,吧嗒吧嗒地品味着劣质的旱烟,也谈论些国家大事、家庭琐事,互相地发着感慨,话题倒也象老旱烟一样一次次地品出味来。小草冒芽的时候,田里的农活开始动弹了,于是村口的老人能下田的下田,不能下田的便跟了刚会挪步的孙子、孙女、外甥,在村里蹒跚着,跑来跑去,整个村子忙活起来了。她却没啥事做,自从她的男人在与她的一次争吵中得急症丧生之后,她就常常坐在老槐树下,抽着她儿子从城里给她捎来的村里人很少抽的烟卷儿,一支一支的,也吧嗒吧嗒地出些声音,企图驱散萦在她心头的寂寞。她就坐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想些或近或远的往事,成了一尊雕像。直到太阳要下山了,她的外孙女也放了学,喊着来找她。于是她就象醒了梦一样,转过身,眨巴眨巴眼,用手指使劲地搓去糊在眼角的一块眼屎。她先拿了地上的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屑,便弯着腰,牵着外孙女的手,说:“回家,回家。”夕阳中,这老女人和外孙女便成了初春里的一道风景,很耐看。村前村后下田的人陆续地荷锄扛锨往家走,看着老女人的背影,不同的声音发着同样的感叹:啧,啧,这女人,这女人…………

这女人有故事。最先村里人传说得有板有眼的是这老女人的两次撒泼。第一次,也是在一个柳絮飘飞的季节。那却是三四十年前了。她那在首都给司令部当了三年警卫员的男人突然来了一封信,她的心里就下了场大霜。她说那是休书,她也认得几个字,只因认不全看不懂,她便请了略通文字的小叔子念给她听,她男人信里说他所在的部队有一批人要留下来,好几个人已经跟家里的老婆离了婚,他也想留下来干一番事业。没等念完,她便将休书夺过来,撕了个粉碎,一下子摔在了老公公的脸上。第二天她就抱着三岁的女儿去了首都。一到部队,她就放下孩子,坐在司令部的大门前,哭着喊着说司令部里的警卫员洪长顺是陈士美,她要告状。守门的警卫把她拉进屋里,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哭哭啼啼地说,就因了我生了这个女娃子,他就不要我们娘俩了,真是不讲良心,真是不讲良心。三岁的女儿被娘冷不丁打了一巴掌,也慌张地大哭。娘俩儿的哭声在首都的天空回荡了好一阵子。这一闹非同小可,惊动了司令部的“包青天”,便找来她的男人谈话:“你可不能因为老婆生了女娃子就离婚,这是大逆不道。”她男人就说:“不是,不是因为女娃子,我只是想在外面干一番事业,不想拖家带口的,这不好。首长,您不是也刚离了婚,您的儿子都二十多岁了……”首长便涨红了脸。那女人在一边可不依不饶:“真是没良心的,就因为我生了女娃子,这个没良心的,我又不是不能生儿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儿在娘的推搡下,抱了父亲的腿大哭。最后男人只好说:“我不离了,我不离了,你们回吧。”女人还是不依不饶:“不行,你得跟我们娘俩儿一块儿回去。”男人为难地看着首长。首长无奈地摇摇头出去了。女人在首都住了几日,便满心欢喜地回家了。不久,她的男人也背着简单的铺盖回到了山村。第二年开春,女人一胎生了两个儿子。女人逢人便说:谁说我不能生儿子,我一次就生了两个呢,瞧瞧,瞧瞧。可是,其中的一个儿子不到两岁就抽风夭折了,她就说,只怨男人命里只担一个儿子,其实她的命里是担两个儿子的。关于老女人的首都撒泼不知被人演绎了多少个故事,每一个都有许多的听众,许多的听众嘴里都发出阵阵的赞叹声。

女人的第二次撒泼,却是到了省府。这事村里人也传了一阵子,许多人还好象记忆犹新。大约是十年前,她那在省府当干部的儿子捎信来说,媳妇要生了,让娘去看看。女人已合不拢嘴,对男人说,要抱孙子了,要抱孙子了。我找人算了一卦,洪军命里担两个儿子,这社会,这时代,要一个也行。于是在一个柳叶儿吐绿的日子,女人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省城。刚到省府大院儿子住的楼下,就见儿子和老亲家提着鸡汤、鸡蛋往医院去。女人就忙问:添了?老亲家喜滋滋地说,添了,添了,添了个胖孙女,又白又胖。女人就愣怔了一阵,抓住亲家的胳膊才站稳,什么?女娃子?是女娃子?儿子提着鸡汤就过来说,给您添了个胖孙女。娘,您大老远的来,先上楼去歇歇,我们一会儿就回来。女人一下子就坐在地上,亲家手里提的一篮子鸡蛋就势摔在地上,鸡蛋一下子就开了花,黄艳艳的,很象飘了满地的柳絮。女人咧开嘴就哭开了,怎么会是女娃子?我们家洪军命里是担儿子的,都是你养的闺女,都是你养的闺女命薄,不担儿子。女人就抓了亲家的胳膊使劲地晃,蛋黄儿涂了一身。亲家只是怔怔地看着女人大哭,不知所措。四周围了一圈儿人,一个小女孩就问,这奶奶怎么了?妈妈就说,这是洪军她娘,嫌媳妇生了个女孩子,正哭闹呢。儿子站在一边尴尬地苦着脸,最后他就说,娘,您别哭了,她生了女娃子,我回头跟她离婚,给您娶个能生儿子的行不?女人听见这话蓦地就止住了哭声,转脸又骂儿子,洪军呀,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就站起身,沾了一脸的蛋黄,在亲家和儿子的搀扶下,爬上了儿子住的八楼。围观的人这才散了,都纷纷地感叹:啧,啧,这女人,这女人。

女人在儿子家住了些日子,看不惯儿子整天围着媳妇转,看不惯媳妇整天围着丫头转,看不惯这火柴盒一样的楼房,她拒绝了儿子媳妇的挽留,回到了山村,住到了女儿家。女人的故事就这样从首都传到省府,又辗转几千里地传回了山村。

于是山村的老槐树下,就成了女人的心事。她坐在那儿,把儿子从省城给她捎回来的上好的将军牌烟卷儿撕开,装进旱烟袋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想着男人活着时的种种好处,想着儿子的种种孬处,没得可想的时候,就吧嗒吧嗒地抽烟,直到女儿的女儿来喊她回家。她就和外孙女一块儿走下山坡,走成一道耐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