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述。且说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进薛姨妈屋里来,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一把拉住,抱入怀中,笑说:“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命人沏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没在家么?”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逛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呢?” 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那里比这里暖和,你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来和你说话儿。”

宝玉听了,忙下炕来,到了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绸软帘。宝玉掀帘一步进去,先就看见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䰖儿,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葱黄绫子棉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惟觉雅淡。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惦记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莺儿倒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又问别的姐妹们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额上勒着二龙捧珠抹额,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那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过,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过去,便从项上摘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在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看官们,须知道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幻相。后人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本来真面目,幻来新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这幻相并癞僧所镌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面。但其真体最小,方从胎中小儿口中衔下,今若按式画出,恐字迹过于微细,使观者大费眼光,亦非畅事。所以略展放些,以便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不至以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犺蠢大之物为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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