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华山的人都知道,现在华山实行联票,一票可游三景:华山、西岳庙和仙峪。仙峪在华山以西不远处,没华山那么陡,那么险。这里山谷空旷,流水潺潺,山花点头,鸟儿致意。脚下木阶廊桥,两旁秀树奇石。与手攀铁索,脚踩陡级的华山相比,这儿宛如茶余饭后的闲庭信步。

其实仙峪只开发了前面很小很小的一段,里面还很远很远呢。暑假里的一天,我缠着经常进山挖山药的老舅带我去仙峪玩儿,我们把现在的景区走完,便顺着河边的山道继续往里走。老舅是个忠厚随和的老头,总是笑眯眯的,就是嘴笨点,不爱说话,噙着个烟管儿,不时地给我指指这儿,指指那儿。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走得我的腿都有点疼了,才到了一个比仙峪开阔许多的河谷。二三十户人家聚集在一个缓坡上,坡下平坦的谷地种着庄稼。让人称奇的是,山坡背靠一道高不可攀的笔直的石壁,刀削斧劈一般,俨然一道天造地设的屏风。老舅说这就是仙岭,传说上面住有神仙。原来,因为这仙岭,这条峪道才叫作仙峪呢。

仙岭石壁上草木不生,可顶上却是草木葱茏。

去村子的路上,老舅伸手一指。我抬头一看,紧挨仙岭的一座山上,一只大松鼠,不,是石松鼠,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老天!我真的惊呆了。你看那头、身、四肢,还有拖在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简直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而且无一缺处,亦无一多处。

“这是不是谁雕的呀?”

老舅笑而不语。

此言一出,我都哑然失笑了。那么大的石头,那么高的山……

对了,它是这村里的守护神吗?抑或是被村民救过,前来报恩?

村子里都是很简朴的房屋,家和家也没有院墙,顶多也就扎个篱笆。我跟着老舅走进一户人家。一家人可热情了,他们是多年的老交情。那老伯伯和老舅一样,也不爱说话。寒暄过后,儿子儿媳厨房做饭去了,老伯伯和老妈妈倒水泡茶,陪我们说话。

我有些按捺不住,便问起刚才所见的松鼠石的来历。我知道,许多地方,即便一口井、一条巷,都有来历和故事。我喜欢听这些。

“你说的是那松鼠妹妹。”老妈妈望了眼窗外说。

“不是,那松鼠石。”我指着松鼠石的方向说。

“呵呵。我知道,我们把那叫松鼠妹妹。”

“松鼠妹妹?那是不是还有个松鼠姐姐?”

“是呀。这孩子真聪明。”老妈妈依旧乐呵呵地说。

“还真有?在哪儿呢?”我喜不自禁。一般都是一地一故事,一景一传说。像巨灵神手推华山,脚蹬首阳,从而在黄河两岸留下手印脚印这样成双成对、相映成趣的故事景观,一般是少之又少,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

“松鼠姐姐变成人了。”老妈妈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变成人了?怎么会变成人呢?”我更好奇了。

老妈妈呵呵笑着,给我们把水倒好,慢慢讲起了松鼠石的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小伙子在仙岭上采药,刨着刨着,刨出一个洞。洞里堆满了松果,一个个又大又圆又饱满。小伙子拿出一个正在那儿瞧着,就有两只松鼠在不远处着急地蹦来蹦去,嘴里叽叽咕咕叫个不停。小伙子知道这是它们越冬的食物,就把松果放回去,把洞口原样掩埋好。

第二天,小伙子又去采药,两只松鼠跑到他跟前又叫了起来,然后就朝前跑去。跑了几步,见小伙子站在原地没动,又回过头来冲着他叫。小伙子意识到了什么,便跟在它们身后,来到一处山坡。一看,坡上全是上好的草药。小伙子很快采满了一篓。走时,他把自己带的干粮放在一块石板上,作为答谢。

他们就这样熟悉了。松鼠帮小伙子采药,小伙子带好吃的给它们。它俩最爱吃的,是煮熟了的五香松子,比它们采摘的可好吃多了。特别是妹妹,才吃了几次,就已经觉得山上的食物难以下咽了,小伙子带来的哪一个都比它们的美味可口。

冬天,即便不采药了,小伙子也隔三差五地来看它们。

天长日久,两只松鼠就喜欢上了小伙子,都想变成人和小伙子一起下山过活去。松鼠怎么变成人呢?这里不是叫仙岭嘛,自然是住着神仙的。神仙云游归来,松鼠姐妹俩便急急地去求神仙把它们变成人。

“既然你们想做人,那你们可知道这人跟动物有什么不同?”神仙严肃地打量着松鼠两姐妹问道。

松鼠妹妹心思活络又嘴快,它转转眼珠说:“当然不同了。人长得那样,我们长得这样。”一边说一边比划。

“除了外表,就没有别的不同了吗?”

“对了,他们把食物弄熟了吃,我们吃生的。”

“呵呵呵。”神仙笑了笑,又问姐姐,“你说说看。”

姐姐正出神地想着自己和人有什么不同,又想起来善良的小伙子,竟没听到神仙的问话。

神仙笑了,“我也不难为你们了。简单地说吧,你们松鼠采集的果实,别的松鼠可以来偷来抢,同样,你们也偷过抢过别的松鼠的果实。对于动物来说,这些都是自然而然,心安理得的事。可人不能这样,他们得诚实劳动,吃苦受累,自力更生,自食其力。不能好吃懒做,不劳而获……”

妹妹不服:“人就没有不偷不抢,不劳而获的?”它常常刨灰树鼠埋藏的板栗和山老鼠的核桃,它们对皮毛好。

神仙直言不讳地说:“有。但他们要受到指责和惩罚。在动物界,没有人指责和惩罚这样的行为。”

妹妹不解,回头望着姐姐。

“这些你们可得想好。”神仙捋着下巴上的胡子说。

“我们愿意!吃苦受累我们不怕。”姐姐拉起妹妹的手,坚定地说。从前外出找食物,总是姐姐日晒雨淋地到处奔走照顾妹妹,所以姐姐的皮毛灰黄,手脚粗糙。姐姐自然不怕吃苦。

妹妹连忙附和:“我们愿意。我们不怕。”

神仙这才说,在变成人这件事上他无能为力:“心诚则灵,一切要靠你们自己的修行与造化。作为神仙,我也无可奈何。即便勉为其难,也只是换得了身换不了心,到头来反而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姐妹俩悻悻而去。

转眼之间,大半年过去了。

这天,小伙子身绑绳索,悬在半山腰采着草药。姐姐在悬崖边担心地瞅着,妹妹一旁剥吃着小伙带来的炒花生。

“嘣”的一声。

姐姐一惊,环顾着四周。

“嘣嘣。”紧接着一连两声。姐妹俩循声望去,大惊失色。小伙子的绳索已被山崖磨断了好几股,下面可就是万丈深渊呀。

姐妹俩朝山下尖声大叫了起来。可离得太远了,小伙子根本听不见。这个时候又起了雾,小伙被深深裹在浓雾里,瞧也瞧不见。

姐姐对妹妹说:“你继续喊,我顺着绳子爬下去。”绳子在一股股地断开,眼看着就要完全断掉了。妹妹吓得抱住姐姐不让它去。就在这时,“啪”的一声,绳子彻底断掉了。姐姐不顾一切地把妹妹推开,纵身一跃,伸手去抓那绳头。

妹妹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朝山下坠去,转眼便被那团浓雾吞没了。

惊恐万状、浑身无力的妹妹瘫了似的趴在那儿,绝望地望着山下……

雾,渐渐地散去了,太阳重新把山谷照得清清亮亮。

怎,怎么回事?

妹妹拭去泪水,睁大双眼:那个小伙子正好端端地和一位姑娘站在一起。

它似乎明白了,一跃而起,发疯般地朝山下跑去,追上他俩。

从那灰黄的头发和粗糙的双手,它一眼认出那姑娘就是自己的姐姐。可他俩已经不认识它了……

松鼠妹妹愁眉苦脸,独自一人回到了山上。

每天,看着姐姐和那小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幸福,它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越来越不是滋味。

冬天到了,因为平时好吃懒做,四肢乏力,枝头又不敢去,松果都被其他松鼠采去了。它不得已,只好去偷,又被主人家咬得遍体鳞伤……它形单影只,疲惫不堪。

如果不是那个小伙子,姐姐就不会离开它,如果姐姐不离开它,它也不会这么狼狈……要是当时跟姐姐一块跳下……它正在那儿怨天尤人,悔恨不迭,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到洞外一看,只见那小伙子正绑着绳子吊在半空。它大喜过望,都顾不上瞧那小伙子一眼,便飞奔到系绳子的地方。可这回绳子非常结实,和山崖磨来蹭去一点损伤都没有,更别说断掉了。

它眼睛一转,计上心来,张口就咬向绳子。没想到那绳子瞬间变成了钢索,它的牙齿差点被硌掉。气急败坏的松鼠妹妹赌气眼睛一闭,纵身跳下了悬崖。

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它被树枝挂了一下。

等它醒了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忍着巨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后。不幸的是,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还在。

松鼠妹妹并没受多大的伤。它绝望地回到了山上,坐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姐姐家的屋顶。

它就这样坐着,失魂落魄,一动不动,最后变成了石头……

吃完饭,我们起身回家。

从老伯伯老妈妈家出来,再看那松鼠妹妹时,就像是在那儿苦思冥想:它姐姐为啥能变成人,而它就不能呢?

一路上,我时不时地回过头去。也不知道那松鼠妹妹想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