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因主人酬神演剧,优伶数十辈争媚幕中人,有亚禄者,年已冠,虽色艺未衰,而人皆嬖宠幼稚,禄竞无颜,郁郁不得志。叟劝章生厚结之,章生虽非所好,因叟意,特爱怜之。自愧缠头不丰,而亚禄时有请乞,姑漫应之。方无所设措,而探诸床头,则必随意得物,以与亚禄。禄竟与诸稚伶争胜,有过之无不及。禄感章生甚,未几剧散,亚禄不知所往,而章生亦不置意。越三载,叟忽谓章生曰:“吾将告别,卜居贵乡西湖之隩。”章生曰: “典守者不得辞其责,印既无恙,奚可舍去?”叟曰:“印将舍吾,非吾离印。”章生讶曰:“何谓也?”叟曰:“足下日暮途穷,不思归故乡,而追问他人闲事?”章生曰:“予非不愿归,奈官场习惯,觉家乡之饮食起居,皆不能如意。迟迟吾行,职是故也。”叟叹曰:“数耶,数耶,老朽竟无可如何耶?今有一物相赠,务必随带勿离,亦可幸免。”飞一纸下,章生拾视,乃绍兴客之贩酒票也。章生莫知所以,以敬叟故,作囊佩诸内体,因请叟一显其形,以志别,叟诺。次夜,设果席于楼上,遣从闭户,闻叟唤入,则睹一老者,圆面大耳,碧眼方瞳,髯发皓白,着古衣冠,笑容相迎。于是举杯欢饮,章生醉卧而叟逝矣。

未几林逆起事,攻城将殆,章生易厮役之衣履,随难中人遁,被林之党匪擒得,献俘堂下。林审之曰:“汝非土著,必官之亲故,伪装而逃者。”章生闻道破其情,陡然失色,一词莫措。林叱斩之,左右应声如雷,方欲趋缚,忽林逆后有俊俏后生急步下观,半跪启林曰:“勿斩好人,此章长者,小人素识,系浙产而在台贸易者,被官负其资,本困守于此,不识大王天威,故吓禁不能言耳。”林命搜其身,左右索得酒票一纸以献,林曰:“是沽客也。宥之,命截其发,以随吾军。”于是章生得命,为卒伍之厮养,不能自脱。数月,忽闻传呼曰:“亚将军阅兵至。”卒伍皆跪迎,章亦随跪,见骑从如云,马上一年少将军,戎装而妩媚。见章生,叱从人缚去。章又惶急将死,至辕门,掷而入。将军叱退从人,免冑而下,曰:“章先生识亚禄否?禄受先生惠,欲图报者久矣。今两遇先生,始得伸禄之愿,亦属天幸,请先生居禄帐下,觅便遣送。”章乃询禄何以至是,曰:“禄与林王有旧,别后相招,追随左右,于今三年,颇邀宠眷。”章以林必无成,劝禄同逸。禄曰: “是亦知之,但林王顾我厚,不忍舍耳。”未几拔章为亲军,与之旅资,遣赴闽城为细作,遂得渡台而归。

芗厈曰:章生之所交者,狐也,兔也,皆兽其体而人其心,故藉以免于大难。吾不知世之与人其体兽其心者相处,不必假林逆之刀而杀之矣。噫,交游者其慎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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