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头儿与普通人

“长大以后,我要当头儿!”

朱力安今年5岁。每当别人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时候,他总是回答爸爸是个“头儿”。

“那你爸爸是管什么的头儿呢?”

那些高年级的同学问他。“就是头儿嘛。”朱力安回答。 要是别人问他长大以后做什么,他也总是说:“就当头儿。”

可具体是管什么的头儿,他一无所知,也根本不关心。对他来说,重要的是要当头儿。就这样,句号。

实际上,朱力安是想说,等他长大后,他想指挥别人,他要拥有权力,从而能够发号施令并使别人服从他。

一个孩子梦想当头儿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当我们是孩子的时候,我们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服从别人,除了自己以外都是头儿:爸爸,妈妈,老师,哥哥,姐姐……

朱力安希望由自己来决定吃什么东西, 几点上床睡觉, 希望再也不用吹他不想吹的笛子了,而且可以想什么时候看电视就什么时候看, 如果对老师讲的课不感兴趣,就可以离开教室。

人们通常都想当头儿,只是因为受够了被人指挥。一旦自己当了头儿就不一样了,不仅可以清静下来,甚至还可以去报复别人。

头儿无处不在

建筑工程队队长、乐队指挥、主编、部门经理、柜台经理、小团伙头儿、国家元首、厂长、列车长、三军总司令、政党领袖、一家之主、班长、酒店领班、项目经理、站长、厨师长、服务总监、机舱乘务长、手术室主任、主任助理、副主任、主任医师、宿营地营长、机场调控指挥、消防队长、产品部经理、车间主任、组长、社长……

天啊,怎么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头头脑脑啊!并且通常,头儿的上面有头儿,头儿的头儿上面也有头儿,头儿的头儿的头儿的上面还有头儿。

坐下!……起来!……趴下!……”

劳拉非常喜欢和她的小狗玩耍。

“坐下!” 小狗马上坐下来,然后抬起它的大眼睛望着劳拉,等着下一个命令。

“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它又重新站好了。

“趴下!” 小狗四肢伸展趴在地上,并把头放在两只前爪中间。

“过来!” 小狗一蹦而起,摇着尾巴跑向劳拉。

“把爪子伸过来!”劳拉最喜欢把它小小的爪子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不对,另一只!” 嗬,小狗马上又换了另一只爪子。

然后,劳拉对着它向远处扔了十几次网球,每一次它都能把球捡回来。

小主人玩够了,就让小狗去睡觉,它便乖乖地溜回自己的窝里,没一点儿牢骚。

对自己的狗下命令,然后看着它温顺地照着去做,这可真是一件快乐的事儿!另外,养狗的人还常常说,和猫相比他们更喜欢狗,因为猫很难驯服,它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理会人们的命令。

指挥,支配,下命令,让别人服从自己,成为头儿,这些都令人非常开心。

还有,当我们是头儿的时候,我们感受到别人的尊重,觉得自己很重要,在别人之上,这些感觉真的很美妙。可能正因为如此,头儿们才无处不在。

总是她在发号施令!

“不对,橡皮筋太高了,我来示范给你们看应该怎样放。” 罗曼娜说道,“而且跳8的时候,要用里面的那只脚小跳,并同时用另一只脚的脚尖脚跟轮流点地。否则就算输了,就要被淘汰掉。来吧,我们重新开始。安娜第一个,然后是我!”

“噢,真是烦死了,每次都是你来指挥。我不玩儿了,我要去看男生踢足球。”爱丽丝说出自己的决定。 克莱芒斯也说:“我也不玩儿了。每次课间活动都是这个样子,总是你决定一切,我受够了!”

“就是。而且,为什么你要来当头儿?”埃莱奥诺质问道。

接着,劳拉和朱斯蒂娜也走开了,游戏结束了。

罗曼娜喜欢当头儿。我们可以设想之所以她想当头儿,是因为她注意到其他人不能将大家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来,是为了避免由于不知轮到谁而引起的争吵,是为了帮助那些不知道游戏规则的人,也是为了向大家介绍新的跳橡皮筋花样……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是一些愉快的感觉促使罗曼娜想要指挥别人:让别人服从自己是一种愉快,感觉自己比别人重要是一种愉快,能对别人发号施令也是一种愉快。 但是对于其他人,她的权力却妨碍了一切,最终剥夺了大家继续做游戏的兴致。 如果只是因为喜欢权力,为了当头儿而当头儿,那么,结果只能是这样。

班长,康斯坦丝 

有些人想当头儿,是因为他们喜欢看到在他们经过的时候,所有的人向他们敬礼致意,因为可以拥有一辆豪华大轿车和一个司机,因为可以走在红地毯上,因为可以面对红灯急驰而过,因为可以在看演出时坐在一个最好的位置……

这些人喜欢权力,只是因为喜欢而已。令人庆幸的是,也有一些人是为了别的目的想成为头儿,比如为了带来一些新的想法,为了提出一些方案,为了改善某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康斯坦丝上初中一年级,为了让大家更好地度过校园生活,她希望能改变一些事情。于是,她将自己的想法列成一个清单:

* 在操场上安装篮球架;

* 允许同学们自由选择同桌;

* 在体操方面,建一些练操房并让同学们选择自己喜欢的运动项目;

* 每月邀请学生家长到食堂吃一次午餐;

* 提供两套教科书,一套放在家里,一套放在学校,这样就不用背书包了;

* 每月一次让班上同学给任课老师打分;

* 每周到校园旁边的小公园课外活动一个小时;

* 为班上每位同学举行一个小型的生日晚会。

她竭力说服玛莲娜、伊索、维克多、索菲、埃玛纽埃尔、爱丝戴拉、尼古拉、吕多维克、斯塔尼斯拉斯、唐居依和夏尔,让他们相信她提出的这些都是好主意。然后,她对自己说,如果她当选班长,就能够很容易地把这些主意传达给校方。因为每个星期一放学以后,各班的班长都要和校长会面,一起讨论学校生活。

就算康斯坦丝不当班长,她也可以过得好好的。特别是星期一晚上,她要和朋友们去游泳,如果当了班长,她就去不成了。可她还是选择了当班长。 当然,就像所有的其他头儿们一样,她也喜欢权力。如果被选为班长,她将感到很自豪,并且会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告诉爸爸妈妈。不过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在学校里成功地改变一些事情,成功地说服校长和老师接受她的建议。

负责人,康斯坦丝

康斯坦丝可能会当上班长,但以后呢?她的建议也可能一个都没被接受,她什么也没有做成功,从而搞砸了这个班长的工作。这样的话,大家都将批评她。连她自己可能也会说,本来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那儿,当什么班长呀。

当头儿是有风险的,因为所有的责任都系在一个人身上。然而,康斯坦丝当了班长以后什么都做不成,可能并不是她的错误。这也许是因为校长总是心情不好,对这些建议不加任何考虑就全盘否定;或许相反,校长同意她的提议,可是却无法说服老师们;又或者,班上的同学嫉妒她,想尽办法阻碍她的工作……

但是这些解释都是无济于事的。康斯坦丝既然是班长,就应该对一切负责。

这也就是说,当头儿也意味着受到批评和指责。有时,他们甚至成为不公正的牺牲品。

这就是为什么有许多人并不愿意当头儿,因为归根结底,这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工作。

我就喜欢苹果绿,怎么样?

埃尔密娜太太喜欢在月光下剪草坪,所以每个月总会有一个夜晚,她的除草机把整个小区的人都吵醒了。

伊夫·迪杜在他自己的平房上面又增建了10层楼,以至于住在后面的邻居再也看不到大海了。

格雷高先生进商店买东西的时候,把车子停在了马路中间,别人谁也没法过去了。

昨天,马赛尔·卡皮将他住的那栋楼房重新粉刷成苹果绿,让所有的人都看着讨厌。

埃尔密娜太太、伊夫·迪杜、格雷高先生和马赛尔·卡皮都想要自由,想让他们去服从别人,没门儿!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只想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且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但是很明显,他们的自由影响了周围其他人的生活。如果他们真的想做所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如果他们真的想由自己一个人来决定一切,那么,他们恐怕只好到一个荒岛上去生活了。

人类总是在一起生活的,或是一个群体,或是一个社团,或是共同生活在一个村庄,一个城市,一个国家。 为了让大家能够共同生活在一起,我们有时不得不做一些不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事情,或者不得不放弃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行车、汽车还是滑板车?

可是,成人们决定很多事情并不用征求其他人的意见,他们不用向某个头儿请示是否可以这样做。他们可以自由地选择和谁生活在一起,是否要孩子;他们决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决定买什么颜色的沙发,决定冲淋浴还是洗盆浴,决定去看哪部电影,决定出门时是骑自行车、坐汽车还是用滑板车。

为了大家的共同生活能够顺利进行,每个人至少都得接受去遵守法律和规则。比方说:不要把汽车停在马路中央;要依法纳税;出门时要穿上衣服;把垃圾倒在一个大的绿色垃圾桶里,然后把它放到家门口的人行道旁边;当我们需要柴火点燃壁炉时,不能砍路边的大树;要想扩建自己的房子就得申请建筑许可……

那么,这些规定是从哪里来的呢?

皮卡路斯村长

最开始,所有的规定通常都来自一个头儿。渐渐地,这个头儿决定的事情变成了所有人都要遵守的法律。

皮卡路斯是村长,一个很好的村长。自从他当村长以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把所有的土地都平均地分配给各家各户,使得他们有地可耕;他强制性地要求家长把孩子送入学校,以便让他们都能阅读、写字和数数;他禁止人们拥有武器。

他还做出了许多其他的决定,为的是使大家各取所需,安居乐业。有一天,他的儿子告诉皮卡路斯自己要结婚了。

皮卡路斯非常高兴。因为这是他第一个将要结婚的孩子,所以他想举行一个盛大的庆典。可是他很苦恼,因为没有足够的钱。所以,他就宣布了一条新的法律: 每次村长的孩子结婚的时候,所有的村民都应该交给村长150欧元。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给我的两个孩子举行同样盛大的结婚庆典了。”皮卡路斯高兴地想,“我为这个村子做了这么多事情,大家为我做点儿事情也是应该的。”

他还准备再发布一条法律:谁不交钱,就没收谁的田地。

在这个村子里,法律就是这样制定的,那就是村长的决定。其他人服从这些法律,也只是因为这是村长制定的法律,而不是因为这些法律是公正的、完善的或是由大家决定的,也不是因为大家都赞同这些法律。

显而易见,这种体制很危险。村长可以决定一切,因此,他也可以决定一些不好的事情。他可以制定一些法律,完全无益于让公众的生活更加轻松,更加愉快。相反,他却可以制定一些法律,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加轻松和愉快。 没有人愿意要这样的头儿。于是,我们发明了另一种体制。

生活是一场沙雕城堡比赛吗?

罗多尔夫的方法,对于赢得比赛是无可非议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应该有个头儿,由这个头儿来决定一切,组织一切。这样可以使事情变得更简单,使大家更快、更有效率地完成任务。

人们通过集体劳动来生产汽车,修路,在市场上出售蔬菜水果,经营一个农场。要想实现这些,重要的是要让一切立刻进入轨道,开始正常运行。从古到今,如同人们发明了一种体制使大家能够一起生活一样,人们也发明了一种机制,为了使大家能够成功地在一起工作。这就是由头儿来指挥一切的机制。

一次,两次,好几次,这种机制还能运行。可是天长日久,我们就发现了,没有任何人支持这种机制了。如果和一个令人极不愉快的头儿一起工作,人们就会闹罢工,生病或者干脆换工作;如果人们所生活的那个国家的元首令人窒息,是个独裁者,老百姓都不幸福,那么大家就会想出国移民。有时,甚至会进行一场革命…… 这是因为人们经常会忘记(就像罗多尔夫一样),效率并不是唯一的标准。生活实在不是一场沙雕城堡比赛。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组织分配呢?

没有任何人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并不存在一个机制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适用。

罗多尔夫仔细地考虑了。明年夏天,应该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或许应该有好几个头儿:一个负责城堡内部,一个负责城堡外部,一个负责掐算时间。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头儿,如果大家能在比赛前一个小时到海滩上集合,提前分配好每个人应该干什么。

或许最好的办法是每天选一个不同的头儿,或者干脆在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换一个头儿。

或许以上这些都没有用,又或许应该把这一切都试一下……

罗多尔夫会找到一个解决办法的。他要和队里的伙伴们一起,把这些方法一个一个地试一遍。他可能会碰钉子,那么就再试一次,然后再碰钉子……这样继续下去直至找到一个有效的方法为止。如果有一天队里来了新人,那就得将这个方法再讲一遍,因为对别人奏效的方法不见得对新人也奏效。所以就要适应新环境,找到新的解决办法。

它们比我还强!

埃克托尔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因为他喝了两升香草牛奶。他明明知道自己喝多了牛奶会肚子痛,可他实在是太想喝了,没有别的办法,他的欲望战胜了他。

瓦莱莉很悲伤,因为她刚刚砸碎了10个盘子、一个镜子和她最喜欢的花瓶。她太生气了,所以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摔到了墙上。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的怒火战胜了她。

热尔曼哭了,他为自己感到羞耻。一个乞丐在街上被别人殴打,可热尔曼由于过度害怕而没有上前阻止。幸好,有人看到他不敢动弹,而及时上前制止了暴力。他的恐惧战胜了他。

波利娜很后悔没去参加所有的篮球训练,因为教练刚刚告诉她,她不能参加比赛。其实,波利娜比谁都想参加这场比赛,可是她却偷懒,每星期只参加3次训练。她的惰性战胜了她。

邦雅曼的两条腿摔断了,肩膀也骨折了。在这之前,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不要去那条有黑色标志的滑雪道,就连最棒的滑雪者也已经不用这条雪道了。可是他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非常渴望炫耀只有他滑过那条雪道。结果,他的虚荣心战胜了他。

埃克托尔的欲望,瓦莱莉的怒火,热尔曼的恐惧,波利娜的惰性,邦雅曼的虚荣心,推动他们做了那些本来并没有真正打算做的事情,就好像他们体内有某种东西比他们自身还要强大。他们被这些东西打败了。

争吵,还是争吵……

如果我们认真体察,就会发现在每个人的内心都存在一个矛盾的两面体:一个懒惰的人与一个勤劳的人;一个胆怯的人与一个勇敢的人;一个井井有条的人与一个杂乱无章的人;一个总是渴望着什么的人与一个没有渴望的人;一个希望找到永远快乐的人与一个明智地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人;一个知道应当做什么的人与一个拒绝去做的人;一个三思而后行的人与一个莽撞急躁的人;一个喜欢炫耀的人与一个谦虚的人…… 其实,我们的内心就像一团乱麻,在应该做决定的时候,“他们”之间经常发生争吵。

我们身上有许多个“头儿”,把我们向各个方向拉扯:

“我想马上要一块点心。”另一个回答说:“嗯,可是我,我不想花钱,我得攒钱给自己买一个小手电筒。”第三个不停地重复:“可是,我没有时间去面包店买点心,我要准时到学校”……

那么,到底谁说了算呢?谁是裁判?谁来做出决定?是否需要一个头儿?还要一个头儿啊?究竟哪个头儿呢?

当自己的头儿

有时,我们的“头儿”可以是怒火,是恐惧,是欲望,是虚荣。这些我们称之为“比我们还强的”东西竟然代替我们发号施令了。

埃克托尔知道他不能多喝牛奶,所以不是他决定要喝两升香草牛奶,而是他强烈的欲望在做决定。瓦莱莉有权发火,但是她并没有决定摔破一切,这是她的怒火决定的。热尔曼也不是自己决定不帮那个乞丐,而是他的恐惧决定的。波利娜并不想逃避训练,但是她的惰性做出了决定。同样,对于邦雅曼,是他的虚荣将自己推向了危险。

其实,不管是埃克托尔、瓦莱莉、热尔曼,还是波利娜、邦雅曼,他们都不是“自己的主人”,不是自己的头儿。 那么,既然我们喜欢指挥别人,为什么不先指挥自己呢?为什么不先指挥那些在我们内心上蹿下跳、企图把我们扯向各自方向的那些头儿呢?

如果我们喜欢发号施令,如果我们喜欢自己当头儿,我们总有一个人可以指挥,那就是我们自己。当自己的头儿!也许,这是生命中最有趣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连自己的头儿都当不好的话,又怎么能当好别人的头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