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是20世纪杰出诗人、画家和作家,他创建了阿拉伯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流派,在爱情方面,纪伯伦终身未娶,他与玛丽、梅娅两人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是阿拉伯文学史上一段最为动人的插曲:一个是惺惺相惜的知音,无私付出却无法修成正果;一个是素未谋面却鸿雁传书19载,维系着一段挚热情爱。

邂逅忘年交

1883年1月6日,卡里·纪伯伦出生在黎巴嫩北部山区,虽然纪伯伦的父亲为人本分,对工作也恪尽职守,但因为无法面对生活的重压日益嗜酒逃避,以致一家人的生活日益窘迫。

1891年,父亲因为被人诬陷入狱,他们的房子和财产也被没收,三年后,尽管父亲被无罪释放,但母亲还是决定远走美国。那年,纪伯伦12岁,他告别学堂,与母亲、哥哥还有两个妹妹前往美国波士顿谋生。

在波士顿的头三年,生活非常艰苦,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苦苦操持着。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三年后,15岁的纪伯伦只身返回黎巴嫩,在贝鲁特希克玛学堂学习阿拉伯语,其间,他苦读阿拉伯古典文学作品,打下了扎实的文学基础。

可生活的多灾多难袭击着这一家人,1899年初,纪伯伦的哥哥和小妹相继在美国病逝,在哥哥去世的同一年,母亲也去世了。

纪伯伦只好又回到美国,十五个月里,他相继失去3位亲人,并欠下了15000美元的债务。为了还债,纪伯伦和大妹玛尔雅变卖家中的财物,靠写文章、卖画、做零工来赚钱,纪伯伦在波士顿的老师戴伊得知了这个情况,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也就在这时,纪伯伦有幸结识了长他10岁的女校校长玛丽。

1904年,31岁的玛丽在家中举办宴会,邀请各个学校的老师参加,受到邀请的老师戴伊想借此机会,带着纪伯伦开开眼界。在一群装扮精致的男女之间,纪伯伦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他的出现让有些人窃窃私语。作为主人的玛丽也注意到了纪伯伦,但她没有以貌取人,而是热情接待了他,并把他郑重介绍给客人们。

此后,相差10岁的两人结下了友谊,在玛丽的帮助下,纪伯伦的才华逐渐被发掘出来。看纪伯伦如此上进,但条件又十分清苦,玛丽终于忍不住对纪伯伦说:“如果你愿意去巴黎学习,钱的事不用担心,我来资助你。”纪伯伦兴奋之余又多了些忧郁,虽然玛丽家庭富有,但这一笔开支不小,自己又何时能报答得了呢?

玛丽看出纪伯伦的心思:“相信你自己,你一定会成功的,等你宏图大展时,也许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助呢?”看着玛丽真诚的眼睛,纪伯伦不再坚持,不久就前往巴黎学习绘画。

分隔异地,两人开始频繁通信,长期的交往,也让纪伯伦对玛丽产生了别样的情感,他对这个亦师亦友的女子越发依恋,于是萌生了共度一生的念头来。

婉拒求婚

1910年10月末,纪伯伦离开巴黎,怀着对玛丽的爱,第三次前往美国。一路上,他的眼前都是玛丽的影子,两人各个方面都能彼此理解,即便远隔重洋,他们依旧息息相通,这次回来,一定要向她表白爱意。

10月31日,纪伯伦抵达纽约,接着马不停蹄赶到波士顿,把行李交给妹妹玛尔雅后,便匆忙地去见玛丽。

11月1日,他们在波士顿会面并共进晚餐,诉说着离别日子里的一切,最后,纪伯伦谈到了婚姻,他正式向玛丽求婚了。

然而,玛丽在激动之余,变得犹豫了起来。其实,玛丽不止一次地想过这样的场景,可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又不愿让婚姻生活束缚纪伯伦的艺术天赋。

这对于玛丽来说,是多么甜密而又痛苦的时刻啊!她度过了几个不眠的夜晚,最后终于决定拒绝纪伯伦的求婚。这在她1911年4月13日的日记中有生动感人而详细的记载:

今天,他刚一来我这里,我就抢在他前面说:“我有话说。”我犹豫了一会,接着又说:“我的心背叛着我的嘴,我的心责备着我的脑,但真理是要占上风的。”

他问:“你心里究竟在翻腾着什么?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说:“千好万好属于你,千坏万坏归于我!如果我流干了热泪,请你别在意。昨晚我一直在流泪。”

他焦急地大声嚷了三遍:“你哭了?”他把我的手拉过去,贴在他的胸口上。我说:“我决不考虑结婚,尽管我焦渴的心向往着。”他目瞪口呆,我继续说:“我不是属于你的,我喜欢你,但纯洁的爱阻止我去安排你的未来。”是的,我的岁数比他大,他面前有漫长的日月年华,命运正向他展开双臂。

在玛丽拒绝纪伯伦的求婚之后,两人的关系非但没有就此破裂,相反,脱去了爱情羁绊的两人心灵更加接近了。

1911年4月,纪伯伦求婚受阻后迁居纽约,因为他感到在波士顿没有太大进步,而纽约是美国文学家艺术家荟萃的地方,对他来说具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纪伯伦首先搬到瓦渥雷区164号,虽然住着简陋的房间,但他很快与布鲁克林与曼哈顿的阿拉伯朋友们打成一片,他应邀给人画像,和朋友们交流阿拉伯世界的消息,去看画展,和艺术家、鉴赏家讨论出售画的价钱,上博物馆,做礼尚往来的应酬,读自己购得的和玛丽寄来的书,有时累病了又和疾病作斗争。

让他迷恋、激动和疲惫的事有多少啊!他从前一段围绕婚姻的感情纠葛中解脱出来了,他更爱生活了。5月,玛丽来到纽约与纪伯伦见面。

玛丽一直在生活上对纪伯伦慷慨相助,使他完全摆脱了日常生活的烦恼。在事业上,玛丽良好的文学鉴赏力和英语造诣,也使纪伯伦获益匪浅。在精神上,无论在通信中还是面晤时,她总能理解纪伯伦对生活、社会、艺术的灼见。纪伯伦甚至发出过这样的感慨:“只有上帝、玛丽知道我的内心。”在保留至今的两人英文书信中,纪伯伦共写了325封信,玛丽写了290封。

在一则日记中,玛丽记录了自己婉拒纪伯伦求婚的原因:“对于纪伯伦,另有一份爱在等待他。这爱不同于他对我怀有的爱,这是神启之爱,并将结成他的婚姻。他最伟大的作品,将由这爱而产生;对于那场爱中的女子,我只是一个阶梯。我不想拥有纪伯伦,因为我知道:她正在某个地方为他成长,他也在为她而成长。”

心有灵犀的玛丽所预言的这位女子,不久果然出现在纪伯伦的精神世界里。如果说纪伯伦与玛丽的恋情更近乎友情,两人的关系虽然密切却也不免平淡,那么他与这位女子的爱情故事,则更为奇特,凄婉。

书信神交

1911年末,纪伯伦出版了一部引起广泛反响的作品,这就是脍灸人口的中篇小说《折断的翅膀》。《折断的翅膀》是纪伯伦最成功的爱情小说,他在作品的首页写下了“M·E·H”三个字母,即玛丽名字的缩写。虽然这部小说是用阿拉伯文发表的,但玛丽也为这本书与纪伯伦反复推敲,付出了巨大的心力。

不久后的一天,纪伯伦收到了一封来自阿拉伯世界的信,信中既对小说的思想和艺术手法表示钦佩,又对其中有关婚姻、爱情的观点坦言商榷,就这样,纪伯伦与寄信人梅娅·齐雅黛相识了。

梅娅是黎马嫩著名的女作家,她于1886年2月11日出生在巴基斯坦的拿撒勒,精通阿拉伯文字书法及英、德、意等国语言的她,是一个极有才气的女子。

纪伯伦和梅娅感情的基础,是两人对对方思想与才华的相互钦佩与赏识。纪伯伦作品以其深刻的思想与独特的文风,震动了整个阿拉伯文坛,也自然引起梅娅好感。同时,在相对封闭、保守的阿拉伯社会,像梅娅这样的才女实属凤毛麟角。

更让纪伯伦欣喜的是,梅娅还是他的黎巴嫩同胞。久居他乡的纪伯伦,把梅娅视为他的东方祖国的象征。因此,他对梅娅的感情,还和他的爱国情、思乡情融合在一起,在这样的基础上,他对梅娅的友情迅速向爱情转化。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由于通信不方便,他们失去联系多年。1919年开始,又恢复频繁通信,受到爱情鼓舞的纪伯伦,常常在深夜用自己的生花妙笔同梅娅娓娓而谈。充满了诗情画意的段落和句子,在致梅娅的信中美不胜收。自他笔下流露的爱情,尽现出东方式的细腻和含蓄。挚爱而不言爱,是他致梅娅书信的特点,这全新的爱,给纪伯伦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一次,纪伯伦又接到梅娅的来信,打开看,竟然发现梅娅冷淡了许多,她在信的末尾说:“有时发现,你信中的文辞太过精巧,就如抒情歌曲,动人太不直接。”这是含蓄而挑衅的暗示,

纪伯伦何尝不明白,只是他在审视了世界上许多不幸的婚姻之后,他似乎形成了某种对婚姻的成见,他认为一个没结婚的女子生机勃勃,完美鲜艳,一旦结婚,就会使她身上生命的火焰熄灭,凋蔽。

后来,梅娅曾试探着在信里询问纪伯伦:“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住着一个人?她在你最苦难的生活时,在物质和精神上都帮助过你,所以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闯进去?”尽管纪伯伦表示他和玛丽的关系只是“纯洁的感情”,但梅娅仍然猜忌和怀疑,纪伯伦只好采取主动谦让的姿态。一次次的误会后,是一次次的冰释前嫌。

1926年,53岁的玛丽嫁给了米尼斯,之后就跟随丈夫迁居美国南方,纪伯伦虽然有些心伤,但欣慰的是他和玛丽的通信依旧没有中断过。

玛丽结婚的消息让梅娅仿佛看到了未来,可纪伯伦很平静,他对梅娅说:“我的身体状态告诉我,我好像病了,也许很快就不久人世,你是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宝贝,我怎么能给你幸福呢?”纪伯伦又浇灭了梅娅的满腔热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娅渐渐明白,两人的爱情不可能发展成婚姻关系。纪伯伦对梅娅的恋情,慢慢升华成为一种父女般的情感,他不再闪烁其辞了,他的信中,多了一份恬静与平和。

1930年,健康恶化的纪伯伦留下遗嘱,将画室中全部绘画、书籍、艺术品遗赠玛丽。次年,纪伯伦病故,玛丽在得知噩耗的当天就赶赴纽约,她在整理纪伯伦的遗物时发现,正如她珍藏着纪伯伦的所有信件一样,纪伯伦也保留着她的全部来信,她并未依纪伯伦女秘书的建议将这些信焚烧,而是悉数带回家中。

就在去世前的十多天,重病缠身且手臂有疾的纪伯伦,仍然给梅娅寄去了最后一封信——其中只有一幅画,画面是一只摊开向上的手掌,托着一团燃烧升腾的火焰。这幅画,后来被人称作“蓝色的火焰”。还有什么语言,能更好地表达他那纯洁、炽烈而永不熄灭的爱呢?

纪伯伦的逝世,给梅娅的身心也造成巨大打击。一直掩饰着这段恋情的梅娅,终于撰文公开了她和纪伯伦长期通信的经历。在此后的十年中,她的精神与健康先后崩溃,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度被送到贝鲁特的精神病院治疗。后来又在开罗度过了生命中最后两年时光。

1941年,梅娅十分凄凉地离开了人间,然而,她在辗转流落中,仍一直将纪伯伦的来信随身携带。在她的遗物中,有一本评述阿拉伯作家的英文论著,梅娅在书中纪伯伦的画像旁写下:“多年前这已注定了我的不幸!”

一位终身未娶,一位毕生未嫁,而这段生死恋的两个主人公竟然始终缘悭一面!如果说玛丽是纪伯伦无私的帮助者,是他心心相印的知音;那么,梅娅则是纪伯伦灵魂的知己,纪伯伦与两人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是阿拉伯文学史上一段最为动人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