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努尔哈赤已吞并了哈达、辉发、乌拉,重创叶赫,臣服建州各部,国土数千里,人丁众多、兵强马壮,又确立了八旗制度,遂于第二年正月初一日,正式建立后金国,登上了“英明汗”宝座,定年号为天命。代善与堂弟阿敏、五弟莽古尔泰、八弟皇太极被努尔哈赤封为和硕贝勒,以年齿为序,分别称为大、二、三、四贝勒。

后金天命三年(明万历四十六年, 1618)四月十三日,努尔哈赤以“七大恨”告天,誓师伐明,率八旗军队进攻抚顺。十四日进驻瓦浑鄂谟,是夜,忽晴忽雨,努尔哈赤谕告八旗贝勒、大臣说:“阴雨之时,不便前进,可回兵。”

努尔哈赤的这一命令,很不明智,将给后金的发展带来严重的危害。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代善以大局为重,又冒险谏阻说:

我与明和久矣,因其不道,故兴师。令既临境,若遽旋,将与明复修好乎,抑相仇怨乎?兴兵之名,安能隐之。天虽雨,吾军士皆有制衣,弓矢亦有备雨具,何虑沾湿。且天降此雨,以懈明边将心,使吾进兵,出其不意耳!是雨利我不利彼也。

代善的这一段话,着重讲了三个问题。第一,是与明和好,还是对抗为敌,这是一个关键问题。代善所说的“和好”,不是说平等的两个国家之间的互利互助友好往来,也不是中央与边疆正常的经济交流宽厚相待,而是讲建州女真为明臣仆受人欺凌的封建隶属关系。如果因雨回兵,与明“和好”,那么,努尔哈赤就要放弃“覆育列国英明汗”的尊号,照旧充当被明朝目为夷酋的建州左卫都督,就必须按时朝贡,遵守国法,以辽东巡抚为父,听任边将勒索压迫,也就必须把已经兼并的女真部落退出来,使其各自为主,取消已经建立的强大的后金国,三十五载奋斗的丰硕成果,全部付之东流。这是具有雄才大略的开国之君努尔哈赤绝对不能接受的,也是长期南征北伐血染战袍的八旗贝勒、大臣不能容忍的。

第二,军机泄漏,后患无穷。代善说,“兴兵之名,安能隐之”,这是不可等闲视之的大事要事。几万人马,浩浩荡荡,直奔抚顺,这是很难掩盖的。兵贵神速,尤以出其不意为上,走漏风声,敌军知觉,严加防备,就很难击败对方攻克城堡了。努尔哈赤深知此事的重要,他制定的用兵围猎的禁令,便明确规定“严法令,禁纷杂,戒喧哗”。他指出:“战时喧哗,敌先知觉。猎时喧哗,声响山谷,兽即遁走。”就在出征之前两个月,努尔哈赤已和诸贝勒、大臣议定伐明雪恨,要砍伐树木制作梯子,又怕明方发现,遂通告众人说,“诸贝勒伐树,修建马厩”,派七百人砍树。过些时候,唯恐明通事来此,看见做梯子的木材,下令将它做成栓马的栅栏。做梯子,都怕人发觉,这几万大军的行进,尘土飞扬,声震数里,明国能不知晓?它一获悉建州反叛,必然要调兵遣将,赶运刀枪炮箭粮草,整修城池,加强防守,那时再来进攻,困难就大多了。

第三,有备无患,乘雨突袭,变不利为有利。代善指出,天虽下雨,道路泥泞,行走不便,但是,兵士有“制衣”,弓箭有备雨用具,还是可以继续前进的,而且,正因为这样,敌军可能松懈,哪有冒雨远道跋涉进攻城堡的?因此,利用下雨之机,突然偷袭,犹如自天而降,敌方必然措手不及,所以,“此雨利我不利彼也”。

代善的建言,从政治决策到战略战术都讲得十分清楚,因此,努尔哈赤“善其言”,撤销了退兵的决定,下令前进,于第二日四月十五日轻取抚顺,攻克马根单、东州等城堡五百余,获人畜三十万,获得了征讨明国的第一个大胜仗。在这关系到后金发展的重要关头,代善再建奇勋。

四月二十一日,八旗兵已出明境,明辽东总兵张承胤、副将颇廷相、海州参将蒲承芳,领兵一万追来,代善与弟皇太极令士卒披挂甲胄,准备交战,并飞报汗父。努尔哈赤听后谕告说:“彼兵非来与我为敌,盖欲诈称驱吾兵出边,以诳其君耳!必不待我兵也。”遣额尔德尼巴克什谕令代善二人停兵。代善、皇太极认为此令不妥,遣人回报,奏请进击明兵说:“彼兵若待我兵,则战,若不待,必自走矣,吾欲乘势袭其后,不然,我兵默默而回,彼必以我为怯不敢战也。”努尔哈赤赞同此议,遂率全军前进,猛攻明军,斩杀总兵、副将、参将、游击及千把总官五十余员,追杀四十里,明兵十损七八,后金获马九千匹、甲七千副,大获全胜,使明国“远近大震”。

天命四年正月初二,努尔哈赤统军进攻叶赫,代善奉汗父之命,率将十六员、兵五千,于夹哈关、防御明兵。

三月初一至初四日,明金(清)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大决战—— 萨尔浒之战。此时努尔哈赤已年逾花甲,主要确定用兵方针,至于统兵冲杀,则基本上是由代善负责。三月初一,努尔哈赤决定,首先迎击明西路杜松军。代善奉父命,率诸贝勒大臣统兵前行,至萨尔浒与明军交战,努尔哈赤随后赶到,八旗健儿奋勇冲击,斩杀杜松、王宣、赵梦麟三总兵,消灭了明军主力。三月初二日,转攻明北路军马林部,努尔哈赤告诉代善,要全军“下马徒步应战”。代善刚命令左翼二旗兵士下马,忽然发现明兵冲上前来,他立即向汗父说,不行,明军进攻了,我们要前进。话音刚落,他便果断地策马向前,其他官将兵丁立即跟上,猛攻明军,马林总兵仓惶逃走,北路军又告失败。

探子报告,东方发现明军,代善向父奏准,于三月初三日带二十人前往侦察,并赶回都城,告诉捷音,安慰了留在城内的家眷,随即返回与父会合。努尔哈赤叫代善率领大兵前往应战,己则回都坐镇。三月初四日,代善统兵与明勇将刘铤决战于阿布达里岗。一开始,四贝勒皇太极经代善允许,领兵向西冲击,明兵“毫不动摇”,代善便“亲自冲入中路”,明兵“开始动摇败走”,八旗劲旅奋力厮杀,斩刘铤,全歼明东路军。明南路军李如柏部闻风退回,著名的萨尔浒之战,以后金大胜、明军惨败而结束。在这场关系到爱新觉罗家族生死存亡和后金兴衰的关键战争中,代善又建树了殊勋。

天命四年七月二十五日,代善从汗父克铁岭,并大败前来援明的蒙古喀尔喀部斋赛等贝勒的万余联军,生擒威震喀尔喀五部的名酋斋赛等二十位贝勒、台吉。八月二十二日,代善偕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领兵攻陷叶赫西城,努尔哈赤取东城,灭了叶赫,完成了统一建州、海西女真的大业。

由于代善屡建奇功,又是第一个大福晋之子,系诸弟之兄,长期统兵治国,位居四大贝勒之首,拥有正红、镶红二旗,有权有势,威望甚高,因此被努尔哈赤立为太子,具体主管后金军国大政。

正当代善被尊为太子满门显贵的时候,一场险些丧身灭门的大祸降临到他的身上。天命五年三月,小福晋代音察向努尔哈赤报告:“大福金曾两次备饭,送与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大福金一日二、三次遣人至大贝勒家,如此往来,谅有同谋。大福金自身深夜出院,亦已二、三次矣。”言下之意,是指控代善与继母衮代皇后有暧昧关系。努尔哈赤派人进行调查,并未找到确凿可靠的证据,然而他心中对此却深信不疑,因此,以大福金富察氏“窃藏帛缎金银财物甚多为辞”,将衮代皇后逐离,不久另立侧福金阿巴亥为大福金。代善此次虽未遭贬责,但被这一“讦告”弄得相当尴尬,无法申辩,而且招致汗父不满,政治上受到了严重损害。

也就是在五年三月,努尔哈赤处分了富察氏以后,决定从界凡迁至萨尔浒,遂指定建造汗宫和诸贝勒府宅的地点。修完以后,代善两次提出,自己的府宅和长子岳讬的府宅修得很好,请与汗父之宅对换,可是当努尔哈赤同意这一要求后,他又嫌汗宫太小太窄,而不乐意,惹恼了汗父,努尔哈赤带怒宣布,让代善与其诸子住居佳宅。父子之间的隔阂,又有所扩大。

天命五年九月初三日,有人告发代善之次子硕讬、阿敏之弟斋桑古及其妹夫莫洛浑欲逃往明国。十三日,努尔哈赤与诸贝勒议定,“发兵堵截通往明国之路”,当晚从三人家中擒拿,监于狱中。代善向汗父五、六次奏乞当众审理,如硕讬“萌奸宄,行悖乱”,则将亲手斩杀。原来岳讬、硕讬并非叛逃,而是受不了其父代善与继母的肆虐,努尔哈赤了解实情后,于二十日下令释放二人,并叫硕讬自己选择,若不愿随父,“则来依祖父我也”。这意味着努尔哈赤对代善很不信任,对其虐待岳讬、硕讬,很不满意,可是代善这位曾经屡建奇功、叱咤风云的英雄,却被后妻谗言蒙蔽了眼睛,弄昏了头脑,不但不改过反省,反而硬要将硕托置之于死地,他竟听取后妻谎言,向汗父讦告硕讬与己二妾通奸。经查实,此乃系诬告,努尔哈赤大怒,痛责代善,夺其太子之位和所属部众。九月二十八日,代善手刃后妻,向汗父请罪,受到努尔哈赤宽待,仍让他领有正红、镶红二旗,为大贝勒,一场政治风暴终于过去了。

天命六年二月,根据汗父命令,代善与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分月值理政事。三月,代善率领正红、镶红二旗兵丁,跟随汗父,攻克沈阳、辽阳。七月,镇江兵民起义,代善奉汗父之命,偕三贝勒莽古尔泰和督堂阿敦,领兵二千,迁移金州沿海居民于复州。九月,代善因阿敦密告皇太极、莽古尔泰和阿济格将欲图害于己,向汗父哭诉,努尔哈赤遂以挑拨罪“逮捕阿敦”并长期监禁。十一月,代善至银库,取银六万六千两,分赐八旗官兵。

天命七年二月,代善与皇太极率正红、镶红、正白三旗,去义州驻防,斩杀义州拒绝降顺的汉兵三千人,又将右屯卫汉民四千五百五十七丁、八千八百六十四人及马、牛、驴三千余匹(头),驱往金州。四月,为示友好亲密,金国汗、贝勒与来归的蒙古诸贝勒“结成亲家”,代善的亲家是莽果尔额驸父子、绰尔济、密赛、伊林秦、额布根、伊思阿布和代青之子拜音岱,其蒙古亲家之多,超过阿敏等其他贝勒。他又带领杜度贝勒、济尔哈朗贝勒和扬古利总兵官,率兵一万余,前往广宁换戍。

天命八年二月,代善偕二贝勒阿敏,领兵前往锦州、义州一带,捉拿来此运粮的蒙古兵。六月,代善奉汗命,偕斋桑古等四位贝勒,带兵二万,前往复州镇压汉民起义,“男丁皆杀,俘获子女牛马返回”。同月,复州复御王炳、永宁监备御李殿魁,分别向代善首告督堂乌尔古岱收受贿物,代善转告汗父。诸贝勒审理后,拟将乌尔古岱处死,并指责皇太极、德格类、济尔哈朗、岳讬四贝勒有过,请汗惩治。努尔哈赤痛斥皇太极骄傲愚昧,谕令罚取四位贝勒牛录。

八月二十日,努尔哈赤下谕,指出诸贝勒“皆有过错”,次日,诸贝勒上书自责。代善上书说:

当初父汗指出我之过错,我不听从,犯了罪,父汗与众弟仍以礼恩养。我若不深切念此爱护,对我之过失,如仅伪言追悔系言追悔,系我之过,而在心中仍认为系己正确,皇天岂能宽恕?勿忘我之过失。每念及己之过错,后悔不已。今后务要尽弃其恶,勉行其善。如若再有过失,我身将遭殃祸。

天命九年正月,以蒙古喀尔喀部巴约特部恩格德尔额驸定居金国,奉汗父命,代善与阿敏等十三位贝勒与恩格德尔盟誓,对彼誓予“恩养”,并带领士卒,随彼至其蒙古故土,将属民和牲畜,全部迁至辽东。

天命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努尔哈赤因半年前攻打宁远失利负伤,气愤成疾,往清河温泉休养,八月初七日病危乘舟返回,召大福金往会,相遇于浑河,十一日在距沈阳四十里的叆鸡堡去世。

诸贝勒根据努尔哈赤天命七年制定的共治国政的汗谕,集议任置新汗。此时,势力较大有条件参加汗位争夺的有三个人,一是代善自己。代善是努尔哈赤第一个大福金佟佳氏之子,长年统兵作战,军功累累,虽曾被汗父严责革除太子之位,但仍位列四大贝勒之首,辖有正红、镶红二旗,佐父治国理政,而且,他还有五个能征惯战的儿子和亲侄子。代善之子岳讬、硕讬、萨哈廉、瓦克达,皆是英勇善战的猛将,很早就披挂甲胄,带领士卒,冲锋陷阵,屡败敌兵。岳讬、萨哈廉更是能文能武,聪睿过人,善于从大局出发来处理军政大事。代善的亲侄子杜度,转战四方,屡建军功,早在天命四年、五年就是八旗旗主之一,辖镶白旗。杜度自父亲褚英被斩以后,一向是跟随代善,唯其马首是瞻。代善、岳托、硕讬、萨哈廉、杜度还是代表后金国对外交涉的“十固山执政贝勒”成员。总加起来,代善系统的人丁最多,执政贝勒最多,其他贝勒难以与他抗衡。因此,在天命十一年八月,八旗贝勒中,代善的势力最大,最有可能争取到汗位。

四贝勒皇太极也具有一定的竞争实力。皇太极智勇双全,机警聪睿,善用权术,功勋卓著,主正白旗,天命五年以后深受汗父宠爱,岳讬、济尔哈朗、斋桑古、德格类等贝勒,以及额尔德尼巴克什、乌尔古岱督堂等八旗高级官将,都与他关系密切,愿意为他效劳。

第三位有可能性的竞争者是阿济格。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母阿巴亥深受夫君宠爱,从天命五年三月起,就是后金国大福金。早在天命六年正月,努尔哈赤与诸贝勒盟誓表示今后子孙之中勿开杀戒时,年方十六岁的阿济格就名列后金八贝勒之中,不久又荣任正白旗旗主。阿济格骁勇善战,很早就披甲出征,多次以少胜多屡败敌军。他的同母之弟多尔衮拥有十五牛录,幼弟多铎系镶白旗旗主。阿济格兄弟三人拥有二旗,母亲阿巴亥又是后金国母,“有机变”,善于处事,这个集团也颇有威力,但弱点是三人年龄不大,阿济格二十一岁,仅是一青年贝勒,多尔衮十三岁,多铎十二岁,很难与久历戎阵饱经政治风霜的年长诸兄比高低。

此外,二贝勒阿敏,因是努尔哈赤的侄子,照说是不能继承汗位的,但是,他身为镶蓝旗旗主,在建立后金国过程中,南征北战,屡建功勋,起了很大的作用,他的弟弟斋桑古和济尔哈朗,也是统兵辖民的“执政贝勒”,势力也不小,而且此人素有割据地区自为国主的想法,是不大愿意屈居诸弟之下的。三贝勒莽古尔泰是努尔哈赤第二个大福金富察氏之子,虽因生母被汗父休离而在政治上受到严重影响,但他是正蓝旗旗主,同母之弟德格类也是有权有势的“执政贝勒”,他又生性鲁莽,爱生事端,也有争当国君的愿望。

在这矛盾错综复杂、形势十分紧张、人心惶惶的时刻,势力最大、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的大贝勒代善,作出了一个使人料想不到的但是又是十分明智的、唯一的正确决定,他提议任置四贝勒皇太极为新汗。

代善心中很明白,他的势力最强,他的威望最高,他的年龄最大,他是努尔哈赤第一个大福金所生的唯一皇子(兄长褚英已死),他是最有可能继承父位登基为汗的,其他贝勒不会也不敢起来反对。但是,他对几个弟弟的性格、抱负、才干、势力和当时的国情,也同样是十分清楚,深悉这个新汗肩负的担子之重。他知道,阿敏素有野心,莽古尔泰桀傲不驯,皇太极胸怀大志,阿济格刚强好斗,多尔衮虽小,也不愿甘为人下,何况还有汗父宣布确定的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制,自己没有力量把他们制服,使他们如同汗父在世那样听从国主的管辖。而且,半年前兵败于宁远城下,士气不振,汗父晚年的弊政又激起辽民强烈反抗,“叛逃不绝”,田园荒芜,百业凋敝,粮食奇缺,物价腾贵。周围四面皆敌,明辽东巡抚袁崇焕利用宁远大捷,广修城池,赶造军械,训练士卒,欲图乘机反攻,收复失地。蒙古察哈尔部林丹汗领取明帝上百万两银子,联明反金,喀尔喀五部诸贝勒心怀二意。朝鲜久欲助明反击,支持明平辽总兵官毛文龙。这种内外交困的艰难重任,代善是担当不起的。这一点,代善内心十分清楚,他的左右手岳讬、萨哈廉也非常明白。

从八月初七日努尔哈赤病危到十一日未时去世,这段期间,代善不能不反复考虑这一大事,结论也就逐步形成了。因此,当岳讬、萨哈廉向父提议立皇太极时,他赞同说:“汝等之言,正合我意”,遂“计议已定,书之于纸”。第二日(十二日),代善通告阿敏、莽古尔泰、阿济格、多尔衮、多铎等十一位贝勒,“皆曰善”,“议遂定”,皇太极便被任置为金国天聪汗。

代善推立贤君的决策,稳定了动荡的形势,保持了皇族集团的统一和团结,使后金能够革除弊政,克服困难,排除障碍,转危为安,继续前进。代善为巩固、安定爱新觉罗江山,建立清皇朝作出了巨大贡献。

天命十一年九月初一日,皇太极继位为汗,与十四位贝勒“议定君臣之仪,上下和睦”,书写誓词,昭告天地。誓词规定,新汗皇太极要“敬兄长,爱子侄”,“行正道”,不得藉口“兄弟子侄微有过失”,就“削夺父汗所予之人民,或贬或杀”,若违此誓,则短命夭折。誓词赋予代善与阿敏、莽古尔泰三位大贝勒“训子弟”的特权,他们对阿巴泰、阿济格等十一位“子弟贝勒”,有管教之权、辖束之权,如果这些贝勒“藐其父兄,媚君希宠”,即藐视代善三人,背叛三位大贝勒,投靠天聪汗,则将短命而亡。这次盟誓,抬高了代善等三位大贝勒的地位,增强了他们的影响,形成了金国新的政治权力格局,即以天聪汗皇太极与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为主,加上阿巴泰等十一位小贝勒,共同治理后金国。

十月初,代善偕阿敏等八位贝勒,率精兵一万,往攻蒙古喀尔喀扎鲁特部,生擒巴克贝勒父子及喇什希布、戴青、桑噶尔寨等十四贝勒,斩鄂尔塞图贝勒,“尽俘获其子女人民牲畜而还”。这一仗,振奋了军威,对促使蒙古喀尔喀五部贝勒重守旧誓与金和好,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天聪元年(明天启七年,1622)正月初一日,金国举行新年朝贺仪式,皇太极居中,代善与阿敏、莽古尔泰分坐其左右,四人并肩端坐殿上,接受群臣叩拜。外藩蒙古贝勒来谒时,亦依“谒汗之礼,会见三大贝勒”。

天聪三年十月初二,皇太极统兵征明,代善同行,十一日扎营于辽河。十五日,皇太极命八旗贝勒、大臣及外藩蒙古贝勒商议,大军所向,是先征明还是先攻蒙古察哈尔部,人言言殊,有的主张,距察哈尔太远,人马劳苦, “宜退兵”;有的建议,“大军已动,群力已合,宜以见集兵征明”。皇太极认为,“征明之议为是”,遂统军向明境前进。二十日,军抵喀喇沁的青城。代善与莽古尔泰于途中私议,认为此次进攻,危险性很大,遂于当夜来到汗幄,令诸贝勒、大臣停在外边,不许进入。他们见汗密议,力主退兵,代善、莽古尔泰说:

我兵深入敌境,劳师袭远,若不获入明边,则粮匮马疲,何以为归计?纵得入边,而明人会各路兵环攻,则众寡不敌。且我等既入边口,倘明兵自后堵截,恐无归路。

代善二人的主张,并非毫无道理。他们担心难进明境,众寡不敌,断了退路,国势就很危险了。联系三年半的军事政治形势来看,这一担心是很有根据的。金国自天命十一年正月兵败于宁远以后,虽然打败了朝鲜,击败了蒙古扎鲁特部,但天聪元年五月进攻锦州,又受挫未下,曾经威震中外的八旗劲旅,竟变得“怯于攻城”,士气不振。而明国一获宁远大胜,再获“宁锦大捷”,却一变昔日争相奔溃的懦风。在军队数量上,金兵只有五万,明军却数倍于此,力量对比也很悬殊。兼之,金兵是千里跋涉,粮草短缺,深入明地,人生路不熟,万一明军坚壁清野,凭城死守,援兵四面包围,截断退路,那时八旗军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悲惨下场,大金国也就土崩瓦解了。

但是,如果此次出征半途而废,那将在精神上给八旗官兵沉重打击,长明国威风,灭己军志气,后果也很难设想,倒不如冒险进取,打个大胜仗,彻底扭转军事上的被动局面。

皇太极碍于代善二人的反对,几乎放弃征明决策,后来由于岳讬、济尔哈朗诸贝勒的坚决支持,以及八旗固山额真的赞同,才再次下决心进攻明国。代善二人遂从众议,统率部下,一同杀向明国。此次进攻,历时五月,直抵北京城下,屡败明兵,攻克不少州县,又施用反间计使明督师袁崇焕冤死,斩杀明武经略满桂、总兵孙祖寿、赵率教,生擒总兵黑云龙、麻登云等,军威大震,从此金国转入主动进攻的新阶段。

天聪五年八月,代善与子岳讬率正红、镶红二旗兵丁,参加了皇太极发动的进攻大凌河之战,父子分领本旗兵攻城之西面。金军围城历时三月,击败总兵吴襄等来援明兵四万,生擒监军张春,迫使粮尽援断的大凌河总兵祖大寿开城投降。

十月二十日,代善召集诸贝勒议处三贝勒莽古尔泰军中之过。两个月以前,莽古尔泰向皇太极说,属下不少将领受伤,要求取回随正白旗、镶白旗行走的正蓝旗护军。皇太极对此正当要求置之不理,反指责三贝勒之部下“凡有差遣,每至违误”。莽古尔泰埋怨天聪汗处事不公,“独与我为难”,“遂举佩刀之柄前向,频摩视之”。皇太极回营后大骂莽古尔泰,并愤怒谴责众侍卫说:“朕恩养尔等何用?彼露刃欲犯朕,尔等奈何不拔刀趋立朕前耶?”皇太极既然将此事的性质定为臣欲弑君的叛逆大罪,显系暗示要加重惩治,但代善集诸贝勒商议后,却主张从轻了结。他们提出:“以大贝勒莽古尔泰在御前露刃,议革去大贝勒,降居诸贝勒之列,夺五牛录属员”,罚银一万两及鞍马甲胄。皇太极同意此议,不久并还其所罚五牛录人口及供役汉人庄屯等。这场有可能导致最高统治集团内部公开分裂和争斗的重大纠纷,终于在代善的明智主持下,得到了妥当的解决。

天聪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皇太极欲改定朝贺礼仪,叫代善与诸贝勒会议,是否让革去大贝勒称号的莽古尔泰继续与己并坐?诸贝勒中,一半认为“不可并坐”。最初代善主张可以并坐,他说:“上谕诚是,彼之过不足介怀,即仍令并坐亦可。”这种态度,与天聪汗的想法,是抵触的,皇太极希望取消莽古尔泰与汗并坐的特权,以突出汗的地位。这样一来,陷于僵局,难以收场。在这可能影响政局稳定的重要时刻,代善再一次以大局为重,主动退让。他提出:“自今以后,上南面中坐,以昭至尊之体,我与莽古尔泰侍坐上侧。”众皆赞同,皇太极更为高兴。从第二年(天聪六年)正月初一起,朝贺时,皇太极坐在殿正中,两旁设二榻,代善与莽古尔泰各坐一榻,群臣叩拜于殿下。

天聪六年四月,代善随皇太极远征察哈尔,过兴安岭,林丹汗率部众牲畜逃到青海大草滩,出痘病死。金兵转攻归化城,往大同、宣府,出塞,与明沙河堡、张家口、得胜堡议和回师。天聪八年五月,代善又从征明园,出榆林口,至宣府边外,克得胜堡,往马邑,于大同会师返沈。

尽管代善一再退让,但随着天聪汗的势力不断增强,先后幽禁二贝勒阿敏、降三大贝勒莽古尔泰为和硕贝勒(不久即病故),汗权日大,皇太极便对兄长大贝勒代善发动进攻了。天聪九年九月,皇太极下达长谕,列举十余罪状,指责“正红旗固山贝勒等轻肆之处甚多”,宣称要“杜门而居”,叫八旗贝勒、大臣“别举一强有力者为君”。诸贝勒,八固山额真、六部承政遂根据汗之谕旨,集议代善及其子岳讬、萨哈廉、瓦克达之过,议革代善大贝勒和硕贝勒名号,夺十牛录属人,罚银万两,夺萨哈廉二牛录,罚银二千两,罚岳讬银一千两,夺瓦克达在外所属满洲、蒙古、汉人牛录,没其庄田仆役,交与其兄萨哈廉约束。皇太极命免革代善大贝勒、和硕贝勒名号,发还代善、萨哈廉应没的十二牛录余依议。实际上,代善并没有什么大错误,只不过是皇太极要抬高君权、压抑旗主而已,其目的是取消大贝勒与汗并尊的特权,最终废除汗父努尔哈赤确立的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制度。

代善被责以后,更加克制退让,自居臣僚。天聪九年十二月,他偕诸贝勒再三劝进,拥戴皇太极为帝。当天聪汗要诸贝勒立誓以表忠心时,以代善年迈,令其免誓,代善却坚请参与盟誓。他上奏说:

上念臣年老,恐犯誓词以致死亡,然已往之事,臣不载诸誓词,自今以后,若不与诸贝勒同誓,臣且食不下咽坐不安席矣。倘皇上不令臣与议事之列,臣亦何敢违背上命,即不与盟誓可也。若皇上怜臣而仍令居议事之列,臣性顽钝善亡,必出誓词,庶臣心不忘警惕,或可免于皇上之谴责也。

经皇太极同意后,代善对天立誓说:

代善誓告天地,自今以后,若不克守忠贞,殚心竭力,而言与行违,又或如莽古尔泰、德格类谋逆作乱者,天地谴之,俾代善不得令终。若国中子弟,或如莽古尔泰、德格类谋为不轨,代善闻知,不告于皇上者,亦俾代善不得令终。凡与皇上谋议机密重事,出告于妻妾旁人者,天地谴之,亦俾代善不得令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