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曾祖母待我很亲,在我们那儿,通常把曾祖母叫作“老太”。儿时的我在爷爷家长大,每逢农忙,奶奶没空管我,便会把我交给老太。

老太那年八十多岁,身体却很硬朗,她记性好,会讲许多动听的故事,所以打记事起,我就经常吵着要和她住。老太对我很好,她总是说,我是她所有重孙子女中最喜欢的一个。每每这时,我都美滋滋地笑,笑着笑着便扎进她的怀里撒娇,要她讲好玩好听的故事。

夏天,老太常坐在大槐树底下的摇椅上乘凉,一把大蒲扇扇啊扇的。我玩够了,也会搬起小板凳坐到她身边,缠着她讲故事。她从不拒绝,总是一个接一个地给我讲,讲之前还不忘问一句:“听圆的呀还是听扁的?”其实,后来我才知道,故事根本没有圆扁,那只是老太用来哄我的方式。

“听扁的!”我总是很兴奋地将小脑袋贴在她的大腿上大声回答。

于是,她又开始讲了:“从前有个人家,很穷,小哥俩种着一块地,哥哥懒,总不干活,弟弟勤快......”

就这样,从前讲到后,从古讲到今,从闹日本时期的亲身经历讲到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我听得入了迷,一直托着下巴,眨着眼睛,不吵也不闹。

有时,老太会帮奶奶做饭,我就负责烧火,怕我坐不住,她总是给我讲个故事,老太在锅边忙碌,我在灶边烧火,火苗映得小脸通红。故事讲完了,饭也差不多做好了。然后,老太将我抱在怀里,边等奶奶边为我剥花生吃。我又顽皮起来,爬上炕来回跑。

“我的小祖宗,可别把炕蹦塌喽!”老太急急地喊,伸出手吓唬我,我知道她不会打我,所以从不害怕。直到她问:“来,咱讲故事啦,听不听?”我才乖乖地停下来,在炕沿上坐好。老太望着我笑,却又故意逗我,给我讲一个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讲的啥啊?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如此循环几次,我终于听出了问题,生气地举起小拳头,乱敲她的背,她也不凶我,趁我不注意,一把将我拥到怀里,用她那缺牙的嘴一个劲地亲我。

在她的故事中,我渐渐长大了。不知不觉间,我早已习惯了依偎在她怀里撒娇,也习惯了让她的故事伴我入眠,但她,却越来越老了。

我十三岁那年,她走了,走得那么匆忙,在儿孙们的围绕中,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生病的时候,一直在给我讲故事,似乎要把这世界上她所知道的所有故事讲完,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说话。

送葬那天,我久久地站在老太的坟前,不肯离去,我轻轻地说:“老太,今天也让我来给您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