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中师生回忆录:匠心映寞路,书情正梦酣 -3-情系窝铺,家庭教育的故事 我虽然只在这个村子的学校里呆了四年,然而由于丈人家的关系,去年夏天,我还跟着老伴去了一次,只不过这次是去搬东西,因为不久,这个小院会被公路所圈去。此后,恐怕只能伫立在公路上,孑然凭吊一番了! 丈人家的小院,凝聚着我三十年的感情,它也许在我晚年的梦境中会复活吧,一切的一切是神秘和不得而知的。 1988年秋天的窝铺,阳光灿烂。绿树掩映中的学校正对面,住着一家姓杨的农民。 户主是一位身高一米八还多一点的魁梧壮汉,女主人呢,头发花白,身形矮小、佝偻。经常忙里忙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常穿一件绿色上衣、浅色裤子、打扮朴素的姑娘,身后常常跟着年仅八岁的外甥。杨老师的小妹当时17岁,辍学在家,帮衬父母打理家务,但那也要看她心情如何而定,她是家里最小的,会宁人通称最小的孩子为“小小”溺爱一点也是自不待言的事了! 周末的黄昏,在县城读高中的杨家老三,会骑着自行车出现在村子东边的公路上。 大约是国庆节刚过吧!我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杨家的院落里。 这个院子坐北朝南,北面正中是正屋,靠西侧是一间阁房,靠东侧是杂物间。院子东边是厨房,厨房靠南是高房,高房正下面,有一孔旧窑。院子西边靠南侧,则是搁放米面、胡麻油、猪肉等的所在。 院子外面,东边是园子。此时,各种蔬菜都长势旺盛,而西边紧挨着院子南墙,有一个圈。圈正南,是猪圈,猪圈西侧便是厕所。院外西边空着,仅仅稀疏地种着玉米、西瓜之类的庄稼。 从窝铺小学出来,往南走约四十米,顺着西边的一条土路走下去,约摸走上三十米,往右侧拐弯,从一条缓坡下去,就已站在这户人家的大门前了!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那时的农村学校,无论从规模到师资,肯定和县城学校不能相提并论。略微让我不能释然的是,自己从县城小学被“踢”了出来,仿佛古代被流放、被刺配者,总是疑惑村民在以异样的眼光审视着自己,不过,这种心芥,不久就荡然无存了! 秋后的农村,村民们把学校看作自己想什么时候溜达,就随时踏进去的邻舍,没紧没慢地和不多的几位老师聊天,抽烟,喝茶,打发着闲暇时光。 学生都是本村的孩子,也不在乎村民来来、去去,不时会有眼神明亮的农妇站在校门口,可着嗓子吼唤着娃娃的小名,其他学生也不以为奇。 我闲时,也在校园里散步。 这所村学的前院是上课区,数间教室的窗户用纸糊着,老师只占用两间小房,作为办公之用。 因为只有杨老师是女的,便独占一间,倒是免了被动吸烟之苦。 学校的后院是宽敞的操场,操场的东边有座戏台,平时是学生打闹、嬉戏的地方。 学校处于窝铺平川的公路东侧,凝望东山,山青青,一派秋色,颇能惹人登高之逸兴。 公路西边,也是平展展的庄稼地,错落有致地点缀着一些农家小院。 约距学校二百米外,是河畔,顺坡而下,就到了河边。河水不大,河滩多时是干涸的,河水淹不过脚面。 河西岸是西山,山上有许多本村人的承包地。西山弯弯曲曲,一眼看不到山顶。听村民说,走上大约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山顶。这倒引起了我闲时去游览一番的意思。 杨老师的办公室,总喜欢在窗前的桌上搁一只瓶子,瓶里插着刚摘下来的、尚带着露珠的鲜花,这隐隐飘来的淡淡的花香,让小小的办公室里,平添了几许浪漫和的味儿。 我被分到杨老师的办公室不久,手执的一本席慕蓉诗集多少吸引了杨老师的目光。 五位老师中有三位民办教师其他两位都已婚,所谈大多是村里的闲事、杂话,也不乏男女之间的那些麻糊的荒唐事。因而,这几位男士是不敢去和杨老师同在一室办公的。 杨老师已经当过两年老师,自小在村里处事泼辣,人傲气,说话干脆,走路如风。 我倒不在乎这些,可从心理学来说,自然愿意和年轻女性相处,加上杨老师不明确反对就这样—成了杨老师的室友… 秋季的窝铺小学,充分体现了“村学”二字的内涵。 当村民开始将午饭改在早上吃后,学校随即也变更了作息时间,以求同步、同调。 气候已经显得有点凉了。我清晨骑自行车从县城出发一路向南行车时,觉得有丝丝凉意渗进羽绒服,尤其是太阳刚冒花的时候。 早上八点半后,通常我会在杨老师家的大门外停下自行车,移步入院,登阶入屋,和她的父母、小妹,一起和气地吃上一顿荞面削片,和杨老师说笑着,并肩去学校上班。 杨老师的外甥上二年级,哪有耐性等大姨呢,往往扔下碗,就一溜烟跑了!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我带着几分依恋,和杨老师在校门外道别,骑车而去,任杨老师凝眸伫立… 北去,有我生长的县城;南飞的心,开始火辣辣地牵挂那个农村小院,骑车人的心满满地想着,比如她回家后,挑水、做饭…忙里忙外的情境…直到我的自行车驶进县城才收回遐思! 学区的魏东庆主任临洮口音,走路身子一晃一晃;红花沟小学的刘季英兼南十片的“片长” 那个年头的乡村学校,仿佛还很古代,沿袭着粗放式模式。 老师也不像县城,不组织公开课,不搞教研活动,各自及时批改作业,每个月的工资也没有工资卡,有人去乡教委,就代领回工资。 教学活动就跟农民干活一样,各务各的“地”学生回到家,通常先放下书包,很是紧张地完成父母早就分好的活。 有电视的家庭,也只能收看中央台和甘肃台。此时,爱读书的娃娃已经安闲自如地在灯下打开了倾慕已久的书籍… 寒假仿佛很快就到了! 我和杨老师盘算着找个“媒人”她说让我找。我找了王智的爸爸。提媒的那天,父亲坐着老王的自行车去的。后来听说,要返回的时候,老王穿着大衣,父亲腿有,双方配合得比较吃力。 春暖花开,眨眼之间就到了农历三月。 一天早晨,我去窝铺娶新娘子!学生送来一幅镜框,我激动地深鞠一躬!在窝铺村民和学生喜气的围观中,我和杨老师坐上一辆小型货运车的驾驶室,我的妻哥们只好骑自行车远远地尾随而来… 我在窝铺四年,一直带毕业班的语文,另加一个班的数学。 1989年夏,窝铺小学的毕业典礼开过后,我和数学老师分别领着一组学生,去县城参加小升初考试。这也意味着我乡村教师的开门红!结果当然不错,村民们怎么议论都行啊! 因为,我要加入到夏收的队伍当中去了! 头一次跟老丈人上西山,到了地头,直喘不过气!可那时,毕竟年轻,虽说我从小没怎么干过农活,但在丈母娘眼里还是不错、不错的,那也许是因为她的女儿的缘故吧! 参加夏收的妻弟,当然就要扛架子车了!在农村,扛架子车的人很受人尊重。 从陡峭带拐弯的山路拉下来一车粮食,真不是闹着玩的!妻弟去世多年了,我至今不能忘记他扛架子车时的情景—累得豆大的汗珠打在干燥得仿佛冒烟的黄土路上,似乎有“滋滋”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妻弟长得很清俊、舒朗,偏重于内秀的那种。小我两岁,寸头,瘦削的脸庞,清澈的眸子,十几岁就抽起了旱烟,常自卷一支,点着,从鼻孔里徐徐地飘出一丝凝得很紧、很紧的烟气… 1995年妻弟从桂林工学院毕业时,对现代家庭教育的见解,已远远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他去世后,我细心检索遗留下的书信,那信是在很薄、很薄的纸上正、反两面都写满了的,每封信约五至六页,翻里、翻面,就长达十余页之多。这样的信,粗粗算来有60多万字,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内容,是写家庭教育的。 他当年曾精心批阅过的一书,我至今仍小心地保存着,不忍开读,生怕打扰了他安静的灵魂… 其实,我在窝铺小学的时候,和妻弟的交谈,已远远超过了姻亲,而是两位年轻气盛的同龄、同趣的家庭教育研究者思想与情感的全心碰撞! 1992年我被调到小学,妻弟此时刚上大二。 1994年我又调到南嘴初中,妻弟则于1995年被分到白银市煤炭局工作。 从1995年到1999年,我每次去白银考试,都是在妻弟的单位住,蹭一夜,或两夜。那时都年轻,喜欢喝点小酒。第二天早晨五点起床后,我挤时间再看两个小时的课本,去考试。每次回去时,妻弟会买一大塑料袋小吃,给他的外甥—尹涛。 直到2009年妻弟去世,我才从他的同事那里听到,妻弟一直对人说他有一个女儿!那,其实说的是我和他二姐的孩子。2006年,女儿考上了大学,妻弟是最最高兴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妻弟竟先我而去了! 哦!竟敢先我而去… 这是一个读书人对另一个读书人的伤心回忆! 妻弟不喜欢做老师,后来报考了地质勘探专业。正当他的儿子上小学五年级时,他却猝然永别了这稚气而健康的儿子,徒留下一抔黄土,供人祭拜! 面对他儿子幼年失怙,我心灰意冷、抑郁成锢,加之2017年两位妻兄近乎疯狂的、抢地掠庄式诉讼闹剧,更让我对人生、人性、亲情冷漠了许多… 说到职业生涯的核心概念,不过是在哪儿上课,上哪个年级、哪个科目的课。而对老师而言,每年真正用于工作的仅有约二百天,仅是365天中的60%。所以,说起教师的职业生涯,应该允许将学校外的所读、所思、所做、所想也一应包括在其中。 不论我在桃花山乡的14年,还是后来回到县城教书的18年,窝铺始终仿佛是我和我的家人的港湾,而老丈人则是温煦的阳光,和屹立着的的庇护神。 后来,随着二位老人和妻弟在一年间都相继去世,我和妻子凄然、绝然地担当起了两代人走到生命尽头时,那让人撕心裂肺般的嘱托,并最终让当年的叛逆少年踏入北京的高校,更让当时年仅8岁的儿童在数年之后,昂首迈入了会宁一中的校门。 近两年,随着县城南郊梦幻般的“果木林带工程”的逐步推进,窝铺这个汉代古城也将以另一种面貌,面对游人的打量与亲近,可这却早已非我心中的那个窝铺了! 窝铺曾经传说过“狐狸拔旗”的古经,说的是当年有人想在窝铺筑城,恰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有人恍惚间看见狐狸拔起了址旗,且杳然无踪!天亮后,人们追踪到如今的县城,发现那些旗在那里。 于是窝铺终于没有筑成那—座—城。 生活在这片有古老人文色彩的土地上的老丈人,在苦度春秋、背朝黄天、面朝黄土数十年后,已和这里美丽的山脉很自然地融为了一体。 在这里长大的妻弟,倏然留下一个令人心碎的不完整、也令人不忍生生翻开的故事,让人扼腕,让人情难自解… 然而任的村庄无论变得怎么模糊,甚至完全消失…而代之以休闲娱乐场所,我与窝铺的渊缘,却仿佛窝铺那—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青山、柔水,脉脉含蓄地释放着源于泥土的、那股青草的清香味儿。 我的教书生活从县城始,大段、大段的日子是在桃花山乡的,故事里的事,如诗如画,历历在心头循序渐进、渐行渐远乃至邈缈… 如果将我的36年职业生涯比作一盘棋的话,窝铺就是这盘棋最精彩的搏弈。 如果说我的中师生之旅闪烁出了星星般迷人的光和色,那窝铺就是这星星的背景和帷幕。 如果把我的一生当作一个极其普通的故事,那窝铺就是这个故事当中最基本的元素。 如果说,我的情感除了献给教书育人—假如还剩下一些的话,那窝铺就勿用置疑地—应该成为我—魂牵梦绕的感情的—归宿! 2018年10月19日21时32分于中天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