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学,以赤子良心、不学不虑为的,以天地万物同体、彻形骸、忘物我为大。此理生生不息,不须把持,不须接续,当下浑沦顺适。工夫难得凑泊,即以不屑凑泊为工夫,胸次茫无畔岸,便以不依畔岸为胸次,解缆放船,顺风张棹,无之非是。学人不省,妄以澄然湛然为心之本体,沉滞胸膈,留恋景光,是为鬼窟活计,非天明也。论者谓龙溪笔胜舌,近溪舌胜笔。顾盻呿欠,微谈剧论,所触若春行雷动,虽素不识学之人,俄顷之间,能令其心地开明,道在现前。一洗理学肤浅套括之气,当下便有受用,顾未有如先生者也。然所谓浑沦顺适者,正是佛法一切现成,所谓鬼窟活计者,亦是寂子速道,莫入阴界之呵,不落义理,不落想像,先生真得祖师禅之精者。盖生生之机,洋溢天地间,是其流行之体也。自流行而至画一,有川流便有敦化,故儒者於流行见其画一,方谓之知性。若徒见气机之鼓荡,而玩弄不已,犹在阴阳边事,先生未免有一间之未达也。夫儒释之辨,真在毫釐。今言其偏於内,而不可以治天下国家,又言其只自私自利,又言只消在上断,终是判断不下。以羲论之,此流行之体,儒者悟得,释氏亦悟得,然悟此之后,复大有事,始究竟得流行。今观流行之中,何以不散漫无纪?何以万殊而一本?主宰历然。释氏更不深造,则其流行者亦归之野马尘埃之聚散而已,故吾谓释氏是学焉而未至者也。其所见固未尝有差,盖离流行亦无所为主宰耳。若以先生近禅,并弃其说,则是俗儒之见,去圣亦远矣。

许敬菴言先生“大而无统,博而未纯”,已深中其病也。王塘南言先生“早岁於释典玄宗,无不探讨,缁流羽客,延纳弗拒,人所共知。而不知其取长弃短,迄有定裁。《会语》出晚年者,一本诸《大学》孝弟慈之旨,绝口不及二氏。其孙怀智尝阅《中峰广录》,先生辄命屏去,曰:‘禅家之说,最令人躲闪,一入其中,如落陷阱,更能转头出来,复归圣学者,百无一二。’”可谓知先生之长矣。杨止菴《上士习疏》云:“罗汝芳师事颜钧,谈理学;师事胡清虚,(即宗正。)谈烧炼,採取飞昇;师僧玄觉,谈因果,单传直指。其守宁国,集诸生,会文讲学,令讼者跏趺公庭,敛目观心,用库藏充餽遗,归者如市。其在东昌、云南,置印公堂,胥吏杂用,归来请托烦数,取厌有司。每见士大夫,辄言三十三天,凭指箕仙,称吕纯阳自终南寄书。其子从丹师,死于广,乃言日在左右。其诞妄如此。”此则宾客杂沓,流传错误,毁誉失真,不足以掩先生之好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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