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埋头“稽古之学”到主张“革政”

章太炎,名炳麟,字枚叔。因仰慕顾炎武(初名绛,入清后改名炎武)的为人,更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曾用名和笔名有绛叔、西狩、末底、戴角、独角、菿汉阁主、台湾旅客、支那夫、刘子政私淑弟子、刘子骏之绍述者等。同治七年十一月三十日(1869 年1月12日),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章太炎初从外祖朱有虔(左卿)受业,自称:“余十一岁时,外祖朱左卿授余读经,偶读蒋氏《东华录》曾静案,外祖谓: ‘夷夏之防,同于君臣之义。’余问:‘前人有谈此语否?’外祖曰:‘王船山、顾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惟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余曰:‘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外祖曰:‘今不必作此论,若果李闯得明天下,闯虽不善,其子孙未必皆不善,惟今不必作此论耳。’余之革命思想伏根于此。”

光绪十六年(1890),到杭州诂经精舍受业。诂经精舍的主持人是俞樾,俞樾是从顾炎武、戴震、王念孙、王引之等一脉相承下来的清代著名朴学大师,撰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校正群经,诸子句读,审定文义,并分析其特殊文法与修辞,治学方法缜密,章太炎受其影响,埋头“稽古之学”,“出入八年,相得也”。

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争中清朝被日本侵略者打败,在民族危机深重的刺激下,章太炎毅然走出书斋,听到康有为设立强学会,“寄会费银十六圆入会”。并于二十二年(1896)岁阑,辞别俞樾,来到上海,担任《时务报》编务。

章太炎当时的办报主张是“驰骋百家”,“引古鉴今”,“证今则不为巵言,陈古则不触时忌”。他在《时务报》任职不久,文章也只发表《论亚洲宜自为唇齿》和《论学会有大益于黄人亟宜保护》两篇。他认为,凡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殊方异俗”)的“长技”,可资中国“借镜”,可以作为改变成法(“益损政令”)的参考,例如举办“有益于黄人”的学会。应该“修内政”,行“新制度”,不能“惟旧章之守”,而须“发愤为天下雄”。他认为:“变郊号,柴社稷,谓之革命;礼秀民,聚俊才,谓之革政。”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应该“以革政挽革命”,亦即实施政治改革。

与此同时,章太炎又编撰《经世报》、《实学报》和《译书公会报》。还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上书李鸿章,企求他能“转旋逆流”;也曾跑到武昌,帮张之洞办《正学报》,幻想借助他的实力推动变法。

不久,“百日维新”夭折,章太炎避地台湾。他对“六君子”的惨遭杀戮深表愤慨;对康有为“内不容于谗构”而“见诋于俗儒乡愿者”为之解脱;对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的专制骄横极为仇恨,“讨之犹可,况数其罪乎?”经历维新新政的破灭,他的“革政”思想较前又有发展。

既不满清朝统治,又同情康、梁;既孕有民族思想,又没有转向革命。章太炎将怎样“革政”呢?他提出了“客帝”和“分镇”的课题,认为满洲贵族,是客帝;中国的“共主”应为“仲尼之世胄”。只要清朝皇帝承认过去民族压迫的错误,拥护孔子后裔,做“虚君”,自己退居为齐桓、晋文般的霸主,发愤自强,那么反满情绪可以平息,可以防止“逐加于满人,而地割于白人”。 “分镇”也是章太炎在外国侵略、清政腐朽的情况下提出的一种改良设想。认为政治危急之际,“犹赖有数镇稍自奋起,足以扶危而定倾”。因此,不能削弱藩镇,而“甘心于白种之陵籍”。藩镇和立宪政并不矛盾。“板荡之世,非得藩镇以尊攘,则宪政不立”。他举明治维新为例,“若皇德贞观,廓夷归章,示民版法,陶冶天下,而归之一宪,藩镇将奔走趋令,如日本之萨、长二藩,始于建功,而终于纳土,何惠自擅?”此后,进而指出:“瓜分而授之外人,孰与瓜分而授之方镇。”他反对满洲贵族统治的丧权辱国,而对汉族地主阶级还存幻想。他向往的还是明治维新式的“革政”。在旅台期间,他曾将所写论文汇成《訄书》。光绪二十五年五月,由基隆去日本,七月下旬,由日返国。

鼓吹反清革命和“苏报案”

光绪二十六年(1900),义和团运动爆发,八国联军入侵,慈禧太后一伙的卖国原形暴露无遗,章太炎受到极大震动,从维新梦中醒来。七月,在上海召开的“中国议会”上,他激烈反对改良派提出的“一面排满,一面勤王”的模糊口号,“宣言脱社,割辫与绝”,撰《解辫发》以明志。对过去设想的“客帝”、“分镇”也予“匡谬”,说是“余自戊、己违难,与尊清者游而作《客帝》,饰苟且之心,弃本崇教,其违于形势远矣”。进而提出:“满洲弗逐,欲士之爱国,民之敌忾,不可得也。浸微浸削,亦终为欧、美之陪隶已矣。”

接着,章太炎树起反清的旗帜,开始向改良派展开斗争。光绪二十七年(1901),在东京《国民报》发表《正仇满论》,尖锐批判梁启超:“梁子所悲痛者,革命耳;所悲痛于革命,而思以宪法易之者,为其圣明之主耳。”

光绪二十八年正月(1902年2月),章太炎再次被追捕,流亡日本。初住横滨,后入东京,和孙中山“定交”,他们共同商讨“开国的典章制度”和中国的土地赋税以至建都问题,《訄书》重印本《相宅》和《定版籍》中,就记录了他俩当时的讨论情况。

六月,章太炎返国,为上海广智书局“藻饰译文”,曾译述日本岸本能武太所著《社会学》。他还“删革”《訄书》,并立“有修《中国通史》之志”,认为“所贵乎通史者,固有二方面:一方以发明社会政治进化衰微之原理为主,则于典志见之;一方以鼓舞民气,启导方来为主,则亦必于纪传见之”。

光绪二十九年二月(1903 年3月),章太炎到中国教育会赞助成立的上海爱国社任教。这时,抗法拒俄运动展开,革命形势发展,而康有为却发表了《与同学诸子梁启超等论印度亡国由于各省自立书》和《答南北美洲诸华商论中国只可行立宪不可行革命书》,反对“革命者开口攻满洲”,以为“立宪”可以避免“革命之惨”,鼓吹光绪帝复辟。章太炎看到后,公开批驳,指出康有为所谓“满汉不分,君民同治”,实际是“屈心忍志以处奴隶之地”。光绪帝只是“未辨菽麦”的“小丑”,他当初赞成变法,不过是 “保吾权位”,如果一旦复辟,必然将中国引向灭亡。章太炎赞美革命:“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非天雄、大黄之猛剂,而实补泻兼备之良药矣。”他又为邹容《革命军》撰序,说是“夫中国吞噬于逆胡二百六十年矣,宰割之酷,诈暴之工,人人所身受,当无不昌言革命”。

《革命军》和《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先后在《苏报》发表,立即引起中外反动派的仇恨,于是发生了震动全国的“苏报案”。

“苏报案”发生,章太炎英勇就逮,慷慨赴难。他除在敌人的法庭上和监狱中愤怒地斥责中外反动派的卑劣勾当,宣言“不认野蛮政府”外,又继续撰文,申斥改良派“承用维新二字之荒谬”,说:“新者,一人一代,不过一新而不可再。满洲之新,在康熙、雍正二世,今之政府,腐败蠹蚀,其材已不可复用,而欲责其再新,是何异责垂死之翁以呱啼哺乳也。”又力言反清革命的必要。说:“天命方新,来复不远。请看五十年后,铜像巍巍立于云表者,为我为尔,坐以待之。”

章太炎入狱三年,潜心佛学,读《瑜珈师地论》、《成唯识论》,而革命之志毫不动摇,曾支持光复会的成立。

主编《民报》,讲授国学

光绪三十二年五月初八日(1906 年6月29日),章太炎出狱,中国同盟会派员至沪迎章赴日。他在日本加入同盟会,主编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他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发表演说,述“平生的历史与近日办事的方法”,认为最紧要的是:“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性,增进爱国的热肠。”他说:“近来有一种欧化主义的人,总说中国人比西洋人所差甚远,所以自甘暴弃,说中国必定灭亡,黄种必定剿绝。因为他不晓得中国的长处,见得别无可爱,就把爱国爱种之心,一日衰薄一日。若他晓得,我想就是全无心肝的人,那爱国爱种之心,必定风发泉涌,不可遏抑的。”认为“古事古迹,都可以动人爱国的心思”。

章太炎主编《民报》,自第七号起(1906 年9月5日出版),编至第十八号(1907年12月25日出版),以脑病辞职,由张继接办1期(十九号),陶成章接办3期(第二十——二十二号)。二十三号起(1908年8月10日出版),仍由他主编,出至第二十四号时(1908年10月10日出版),《民报》被封禁。

章太炎在《民报》上发表了不少政论,基本上是宣扬同盟会的革命纲领的。在《民报一周年纪念会祝辞》中强调:“扫除腥羶,建立民国。”《民报一周年纪念会演说辞》说:“革命大事,不怕不成;中华民国,不怕不立。”由章太炎手撰,以“军政府”名义发表的《讨满洲檄》,更明确指出:“自盟而后,为扫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有谕此盟,四万万人共击之。”

章太炎在论文中强调革命党自身的建设,认为“优于私德者亦必优于公德,薄于私德者亦必薄于公德。而无道德者之不能革命,较然明矣”。指出革命者必须“确固坚厉,重然诺,轻死生”,应该做到“知耻”、“重厚”、“耿介”、“必信”,要有“革命之道德”。

章太炎在论文中深刻揭露改良派“竞名死利”、“志在千禄”的丑态。并说:“夫其所操技术,岂谓上足以给当世之用,下足以成一家之言耶?汗漫之策论,不可以为成文之法;杂博之记诵,不可以当说经之诂;单篇之文笔,不可以承儒、墨之流;匿采之华辞,不可以备瞽矇之颂;淫哇之赋咏,不可以瞻国政之违。既失其末,而又不得其本,视经方陶冶之流,犹尚弗及,亦曰以是哗世取宠而已”。指出改良派的“谋立宪”,只能使“豪民得志,苞苴横流,朝有党援,吏依门户,士习嚣竞,民苦骚烦”,表示坚决反对。他还在《民报》上刊发别人批驳《新民丛报》的文章。

章太炎在《民报》上发表的文章,大都针锋相对,文字锐利,“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旺”。

章太炎在主持《民报》期间,还与张继、刘师培、苏曼殊、陶冶公等在日本发起亚洲和亲会。在他手拟的《约章》中标明:“本会宗旨在反抗帝国主义,期使亚洲已失主权之民族,各得独立。”《约章》还提出:一,亚洲被侵略各国,先以中国、印度组织成会,“亦谓东土旧邦,二国为大,幸得独立,则足以亚洲屏蔽”。二,入会各国,应该“互相扶助,使各得独立自由为旨”,如果 “一国有革命事,余国同会者应互相协助,不论直接间接,总以功能所及为限”。三,入会会员,应“捐弃前嫌”,“互相爱睦”。虽则各国教术各异,“种族自尊”,但应“相知益深”,共同“排摈西方旃陀罗之伪道德”。亚洲和亲会成立活动的时间虽只1年多,但它以“反对帝国主义”载入《约章》,反映了亚洲被压迫民族争取解放的意愿。

与此同时,章太炎还在东京组织国学讲习会,编国学振兴社讲义,并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二月起为青年讲学,讲《说文解字》、《庄子》、《楚辞》、《尔雅》、《广雅疏证》、《汉书》、《文心雕龙》、《毛诗》、《文史通义》等,早期前往受业的有黄侃、朱希祖、龚宝铨、钱玄同、周树人、许寿裳等。

光绪三十四年九月(1908年10月),日本政府“徇清政府之请”,下令封禁《民报》,章太炎三次致书“移让日本内务大臣平田东助”,进行批驳:“私谓贵国自有历史以来,以刚毅恺明称于天下,必不茹柔吐刚,以纤毫之利、圭撮之害,而俯首以就满洲政府之羁轭,以挠邻国士民之气。”并亲莅警廷,责问裁判长:“我言革命,我革中国之命,非革贵国之命。我之文字,即鼓动人,即煽惑人,煽惑中国人,非煽惑日本人,鼓动中国人,非鼓动日本人,于贵国之秩序何与?于贵国之治安何与?”“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文明国法律皆然,贵国亦然,我何罪?”“我言革命,我本国不讳言革命,汤、武革命,应天顺人,我国圣人之言也。故我国法律,造反有罪,革命无罪,我何罪?”问得“厅长无言”。

《民报》“封禁”,章太炎在东京继续讲学,“或则阐明语原,或则推见本字,或则旁证以各处方言”,主要是“文字音韵之学”。他还写了大量学术著作《新方言》、《国故论衡》、《刘子政左氏说》、《庄子解诂》、《小学答问》、《齐物论释》、《文始》等陆续刊行。这些专著,种类繁赜,字数众多,在语文、历史、哲学方面,均有创获,对近代学术产生很大影响。而宣统元年(1909)以后,他的政治论文却相对减少。

还在《民报》“封禁”前,章太炎和孙中山发生矛盾。此后,汪精卫续办《民报》,章太炎作《伪民报检举状》,又和陶成章重组光复会,闹派别纠纷。但他反清革命的大方向还是没有变,没有睽离“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的同盟誓言,“同盟之好,未之敢忘”。他在主办的《教育今语杂志》上以“共和纪元”,在《缘起》中叫人要“爱祖国”、“爱中夏”、除“外祸”、“辟邪辞”。武昌起义前夕,还写了《诛政党》,揭露“竞名死利”、“同为民蠹”的立宪党的各种表现。武昌起义消息刚传来,“满洲留日学生,惊慌万状,有主张向日本借兵者”,章太炎作书正告:“所谓民族革命者,本欲复我主权,勿令他人攘夺耳,非欲屠夷满族,使无孑遗,效昔日扬州十日之为也;亦非欲怒视满人不与齐民齿叙也。”“若大军北定宛平,贵政府一时倾覆,君等满族,亦是中国人民,农商之业,任所欲为,选举之权,一切平等,优游共和政体之中,其乐何似?”他没有忘怀革命,他与同盟会之间的争论,也只能说是革命派内部的派别纠纷。

辛亥革命前,章太炎对敌斗争的英勇,攻战文字的犀利,至今犹感生气勃勃。这些正是他一生中“最大、最久的业绩”。

在袁世凯统治时期

武昌起义胜利,章太炎提出了“革命军起,革命党消”的错误口号,主张解散同盟会,并和一些立宪党人在一起,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聘任章太炎为总统府枢密顾问,他不愿常驻南京,返回上海。2月中旬,在讨论建都问题时,章太炎主张建都北京,认为“中国本因旧之国,非新辟之国,其良法美俗,应保存者则存留之,不能事事更张也”。他依恋旧制度,说“专制非无良规,共和非无粃政”,“政治法律,皆依习惯而成”,主张中央“特建都察院”,“限制元首”,地方“废省存道”,而对代议民主制则表示反对,主张“限制财产”,又以“夺富者之田以与贫民”为“大悖乎理”。

南北和议告成,袁世凯上台,章太炎幻想袁世凯“厉精法治”,“以厝中夏于泰山磐石之安”。在用人问题上,以为“同盟会人材乏绝,清流不归”。反对“政党内阁”,提出“取清时南方督抚有材名者以充阁员之选”。说什么:“汉之良相,即亡秦之退官;唐之名臣,即败隋之故吏。”主张“循旧贯”,用“老吏”。将中华民国联合会与一些小政团合并,改组为统一党,以后更与民社等并为共和党,推黎元洪为理事长。

袁世凯给了章太炎一个总统府高等顾问的空衔,不久又委任为东三省筹边使,调出北京。章太炎兴致勃勃地跑到东北去“兴办实业”,设东三省筹边使署于长春,拟《东三省实业计划书》,提出“设立三省银行,以圆易吊,使民易知”,并铸造金币。“欲铸金币,又不可不预浚金源,非开办金矿,收买金砂,不足以供鼓铸。又请开浚松花江、辽河,去其淤梗,以利交通”。还拟“组织报馆”,“设会研究”。但没有多久,宋教仁被刺,血的教训使他猛醒过来,他沉痛地《挽宋教仁》:“愿君化彗孛;为我扫幽燕”,对袁世凯不信任了。4月,“托事南行”。次月,赴武昌,谒黎元洪,在鄂致电袁世凯,请去梁士诒、陈宦、段芝贵、赵秉钧“四凶”。接着,由武汉到了北京,袁世凯设法笼络。5月25日发令“章炳麟授以勋二位”,“冀以歆动”。6月4日,离京来沪。而他早先提议在东北筹设实业银行的借款,财政部长梁士诒不肯盖章,章太炎“实业计划”落空,感到“大抵政府之与我辈,忌疾甚深,骂亦阻挠,不骂亦阻挠”,于是决计“辞差”,“奉身而退”。

1913年7月,孙中山、黄兴举兵武力讨袁,章太炎却不信赖,说什么“讨袁者亦非其人”。他既骂袁世凯“用心阴挚,正与西太后大同”,又说孙中山“与项城一丘之貉”。“谓宜双退袁与孙、黄,改建贤哲,仆则承命”。以为“若为久远计,凡一政党,非有实业为中坚,即有侠士为后应,无此即不足以自树。非实业则费用不给,而政府得以利用之矣;非侠士则气势不壮,而政府得以威喝之矣”。以为总统改选,“大抵仍宜推举黄陂,必不肯任,然后求之西林”。“黄陂之廉让,可望责任内阁;西林之果毅,可望廓清贪邪”。黎元洪(黄陂)也好,岑春煊(西林)也好,都是清朝旧官僚,民国新军阀,章太炎对这些人寄以厚望,他已彷徨歧途了。

8月,章太炎“冒危入京师”,一方面看到“京邑崎岖,道路以目”,以为“吾虽微末,以一身撄暴人之刃,使天下皆晓然于彼之凶戾,亦何惜此孱形为”,表示不畏强暴,敢临虎穴;另一方面又以为“共和党势渐扩张,此为可熹”,“连日议员入党者,已增三十人矣,骥老伏枥,志在千里,况吾犹未老耶?”但是,袁世凯对章太炎还是不肯放松,对他加紧迫害,把他软禁起来,梁士诒、赵秉钧等还欲“捏造证据,置章于死”。

1914年1月,章太炎欲乘车离京,为军警所阻。7日,“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之包藏祸心”,仍被监禁。曾决意绝食,“以死争之”,自云:“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吾何言哉!”直到1916年袁世凯死后,才被释放。在监禁期间,编成《章氏丛书》初编。

参与护法运动,反对国共合作

1916年6月,章太炎由京南返。这时,孙中山也在上海,曾两电黎元洪“规复约法,尊重国会”;章太炎也认为“约法、国会,本民国固有之物,为袁氏所摧残”,主张“维护”。此后,他多次和孙中山一起参加会议,基本主张与孙中山尚相契合。8月,章太炎南赴肇庆,视“云阶”(岑春煊),更“出游南洋群岛,岁晚始归”。孙中山致电黎元洪,认为章太炎“硕学卓识,不畏强御,古之良史,无以过之,为事择人,窃谓最当”,推举章为国史馆长。

1917年3月,段祺瑞召集督军团在北京开会,商讨对德宣战。5月7日,国会讨论参战案;10日,段祺瑞组织“公民请愿团”等,包围国会,殴辱议员。章太炎和孙中山两次致电黎元洪,要求严惩“伪公民犯法乱纪之人”,“严惩暴徒主名”,“勿令势要从旁掣肘”。6月7日,张勋率军北上,与段派集议,电黎“调停须先解散国会”。孙、章联电陆荣廷等南方各省督军、省长,指出:“调停战事之人,即主张复辟之人;拥护元首之人,即主张废立之人。”“叛人秉政,则共和遗民必无噍类”。又联名致电陈炯明:“国会为民国之命脉,调和乃借寇之资粮”,“今者群盗鸱张,叛形已著,黄陂与之讲解,实同降伏”。

7月1日,张勋复辟。3日,章太炎与海军总长程璧光等“集议孙公邸中”,“协议扫穴犁庭计画”。接着,与孙中山、廖仲恺、朱执信、何香凝乘海琛舰由上海启程赴广州,于7月17日抵粤。当有人询以讨逆计划时,章即答以:“余此次偕孙中山来粤,所抱之希望颇大”,“讨逆之举,即为护法而起,惟不违法之人而后可以讨逆”。永丰、同安、豫章三舰抵达黄埔,孙、章一起前往迎迓。广东各界开欢迎海军大会,孙中山、程璧光到会,章亦参加。9月1日,国民非常会议选举孙中山为中华民国军政府大元帅,章太炎任护法军政府秘书长,《大元帅就职宣言》就是章太炎起草的。《宣言》中说:“民国根本,扫地无余,犹幸共和大义,浃于人心,举国同声,誓歼元恶”,誓“与天下共击破坏共和者”。此后,因护法军政府中派系斗争激烈,章“欲西行”,孙中山劝以“不当先去以失人望”,章太炎表示愿为军政府争取外援,到云南联络唐继尧。当他抵达昆明后,多次向唐进言,促唐东下,但“唐终托故不出”。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人民革命运动日渐发展,章太炎却由反对军阀割据逐渐演变为赞成军阀割据。1920年11月,湖南通电“湘省自治”,章太炎随即在北京《益世报》发表《联省自治虚置政府议》,认为“宜虚置中央政府”,“军政则分于各省督军”。接着,又主张使“地方权重而中央权轻”,“各省自治为第一步,联省自治为第二步,联省政府为第三步”,还“必以本省人充军民长官”。这种“联省自治”说,和孙中山的统一主张背道而驰。1921年5月,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职,章太炎以为“非法”,并以“联合自治不可反对为献”。

1923年1月,孙中山在上海发表《和平统一宣言》,章太炎以为“统一利害,久处南方者自知,若谓借此以缓最高问题,则亦非计”。次年1月,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通过宣言,接受了中国共产党所提出的反帝反封建主张,分析和批判了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各种错误的、反动的政治流派,包括“联省自治派”,宣告取消不平等条约;孙中山又系统讲述了三民主义。10日,决定应冯玉祥的电邀,“即日北上”。章太炎对改组后的国民党表示不满,在国民党右派冯自由等的怂恿下,发出《护党救国宣言》,“冀以同盟旧人,重行集合团体”。不久,冯自由组织中国国民党同志俱乐部,章太炎也组织了辛亥革命同志俱乐部,背离孙中山,反对共产党。

晚年主张抗日

1925年,“五卅运动”发生,章太炎发出《为上海英租界巡捕惨杀学生之通电》。“以为英捕而不治罪,固不足以肃刑章;英捕而果治罪,亦未必足以防后患。惟有责成外交当局,迅速收回租界市政,庶几一劳永逸,民庆再生”。

1927年,赋诗自述:“见说兴亡事,拿舟望五湖”。晚年在苏州讲学,组织国学会,欲“甄明学术,发扬国光”。1933年,刻《章氏丛书续编》于北平,所收不多,而更纯谨,且不取旧作,当然也无斗争之作,先生遂身衣学术之华衮,粹然成为儒宗”。

但是,当帝国主义蹂躏祖国,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时候,章太炎起来谴责国民党“怯于御乱而勇于内争”。1932年,北上见张学良;次年,又与马相伯等联合发表“二老宣言”、“三老宣言”:“对于当前日本之侵略暴行,不仅作消极之抵抗,同时更应动员全民族积极收复失地、根本消灭伪国”,呼吁抗日。1935年,一二九运动发生,宋哲元进行压制。章太炎致电宋哲元:“学生请愿,事出公诚,纵有加入共党者,但问今之主张何如,何论其平素。”

12月24日,上海学生北上请愿,国民党加以阻挠,章太炎“对学生爱国运动深表同情。但认政府当局,应善为处理,不应贸然加以共产头衔,武力制止”。请愿学生经过苏州时,又“派代表慰劳,并嘱县长馈食”。他“瞻顾民族之前途,辄中心忉怛而未能自己”,临终前,在《答友人书》中还说:“北平既急,纵令勉力支持,察省必难兼顾。盖非常之时,必以非常之事应之。令共党之在晋北者,其意不过欲北据河套,与苏俄通声势耳。此辈虽多狙诈,然其对于日军,必不肯俯首驯伏明甚”。尽管章太炎不可能对共产党有真正认识,但他对共产党的坚持抗战、国民党的“不抵抗主义”还是觉察的。尽管章太炎晚年的行为也有使人失望之处,却仍保持了爱国主义晚节。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病逝。

鲁迅评述章太炎说:“考其生平,以大勋章作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的包藏祸心者,并世无第二人;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这才是先哲的精神,后生的楷范。”又说: “既离民众,渐入颓唐,后来的参与投壶,接受馈赠,遂每为论者所不满,但这也不过白圭之玷,并非晚节不终。”鲁迅的评价是中肯的。

著述的编印

章太炎的论著,很多散见于各种报刊。辛亥革命前,他曾先后在《时务报》、《经世报》、《实学报》、《译书公会报》、《昌言报》、《清议报》、《亚东时报》、《五洲时事汇报》、《台湾日日新报》、《国民报》、《苏报》、《国民日日报》、《浙江潮》、《复报》、《民报》、《汉帜》、《国粹学报》、《学林》、《教育今语杂志》等报刊撰文。辛亥革命后,他的文章又散见于《民国报》、《大共和日报》、《民立报》、《申报》、《民国日报》和他自己主编的《雅言》、《华国》、《制言》中。

章太炎论文最早的结集是《訄书》,光绪二十五年(1899)冬付梓,次年出书,苏州木刻本,录《尊荀》等50篇,另“补佚”2篇。光绪二十八年(1902),他从日本返国,将《訄书》“删革行于世”,于光绪三十年出版重印本,把《客帝》、《分镇》改为“匡谬”,作为“前录”,又将篇目调整为63篇,以《原学》、《订孔》始,以《解辫发》终。光绪三十四年(1908),《民报》封禁前后,章太炎着手编辑《太炎集》,所录以学术论文为多。不久,他又手改《訄书》,准备增加《原儒》、《原经》等学术论文,对重印本革命之作每加删削。

1914年,章太炎在被袁世凯幽禁期间,手定《章氏丛书》,包括《春秋左传读叙录》1卷,《刘子政左氏说》1卷,《文始》9卷,《新方言》11卷、附《岭外三州语》l卷,《小学答问》1卷,《说文部首韵语》 1卷,《庄子解故》1卷,《管子余义》1卷,《齐物论释》1卷,《齐物论释》重定本1卷,《国故论衡》3卷,《检论》9卷,《太炎文录》文录2卷、别录3 卷、补编1卷,《菿汉微言》1卷。有上海右文社铅字排印本、浙江图书馆刊本、上海古书流通处印本和上海世界书局石印本。右文社本刊行最早,多误字;浙江图书馆本刊印最精,收录较多。所收大都是学术专著,《太炎文录》也只收录了一些诗文,而先前登在期刊上的斗争文章竟被刊落,如发表在《浙江潮》的《狱中赠邹容》等诗,发表在《苏报》的《狱中答新闻报》、发表在《民报》的《复吴敬恒书》以及许多“时评”,《文录》多未收载。《检论》是他就《訄书》增删而成的,但《客帝匡谬》、《分镇匡谬》和《解辫发》等篇也被删落了。

1933年,章太炎弟子吴承仕、钱玄同校刊《章氏丛书续编》,收《广论语骈枝》1卷,《体撰录》1卷,《太史公古文尚书说》1卷,《古文尚书拾遗》2卷,《春秋左氏疑义答问》5卷,《新出三体石经考》1卷,《菿汉昌言》6卷,共7种,所收不多,且不取旧作,当然也无战斗之作。

章太炎逝世后,章氏国学讲习会编印《章氏丛书》三编, 1938年在武汉排印《太炎文录续编》,对《太炎文录》初编、补编不收之作,“不敢续录”,《华国》、《制言》所载书札也未阑入。

因此,《章氏丛书》初、续、三三编,并未曾把章太炎文章搜集完备,特别是有关政论性的诗文、演说辞、时评、函电等,刊落很多。

至于时人编辑或坊间流行的,则有《章太炎文钞》5 卷,静葊编辑,1914年3月上海中华图书馆石印本;《太炎最近文录》1册,钱须弥编辑,1915年4月上海国学会书室铅字排印本;《章太炎的白话文》1 册,吴齐仁编,1921年上海泰东书局铅字排印本;另有《章太炎先生尺牍》、《章太炎尺牍》、《章太炎文选》等。其中《章太炎文钞》出版在《章氏丛书》初编之前,掇拾《訄书》和《民报》、《国粹学报》诸文,间有《章氏丛书》未收之作。《太炎最近文录》一书,据编者称:“与右文社近刊之《章氏丛书》无一重复”,其实只是章太炎1911年到1913年间在报刊上发表的宣言、函电等的汇辑;“附录”虽也曾录有载于《民报》的文字,但数亦寥寥。《章太炎的白话文》都是章太炎发表在《教育今语杂志》上的讲演记录。至于《章太炎先生尺牍》等,则校印多讹,很少可取。

解放后,学术界曾注意搜集和整理章太炎的遗文。1979年,由有关研究单位、高等院校和章太炎弟子,分工编辑《章太炎全集》,已出6册,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中华书局1977年曾出版了《章太炎政论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