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误

《论语》“子路从夫子,而后,遇荷篠丈人,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此一句当在“至则行矣”之下,简编差误而然也。盖子路既不见其丈人,因告二子以不仕无义云云也。不然岂无人而与言哉!

《孟子》最为全书。然“滕文公问为国”此篇疑有简策之误,盖与“毕战问井地”参杂而然也。若“夏后氏五十而贡,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当与“国中两钞本均误作中国。什一使自赋”为相比。若《诗》云:“雨我公田”至“虽周亦助也”,当与“方里而井”至“所以别野人也”为相比。若“乡田同井”至“百姓亲睦”,当与“设为庠序”至“小民亲于下”为相比。若“世禄滕固行之矣”,当与“卿以下必有圭田”为相比。而其间察其文义,颇有脱略。使三代之法不得全见于后世,良可惜哉!此条两钞本均连上条为一条。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云云,“从许子之道,则市价不二”,从字上盖脱一曰字,读者可考而知也。匡章谓陈仲子为廉士,孟子曰:“充仲子之操蚓而后可。”又曰:“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继之曰:“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欤?”予以为两钞本均作谓。黄泉字下当有脱句。子弟读焉,当详考之。

《荀子.仲尼篇》曰:“可立而待也,可炊而傹也。”杨氏注云:“炊与吹同,傹两钞本均误作愤。当作僵。可以气吹之则僵。”予以为非也。傹与竟同,炊乃爨也。以为两钞本均作谓。危辱之事,可立而待也。炊爨而尽,犹之所谓一饷间耳。

予守官洛中,伊阙阳三字两钞本均作闻伊阳。熊耳山在洛河南去数十里,不知《禹贡》何以谓“导钞本衍伊字,残钞本阙空一格。洛自熊耳。”君实曰:“昔有兄子,主簿虢州卢氏县。邑中自有熊耳山,正洛水所出也。”予因考《水经》云:“洛水出京兆上洛县骧案武英殿本《水经注》作骧。举山东北,过卢氏县南。”郦善长注云:“路出冢原本误作家,从两钞本改。岭山东北,经获兴川,又东经熊耳山北。《禹贡》所谓导洛自熊耳。《博物志》曰洛出熊耳,盖开导其滞者是也。按此,即洛亦非正出于熊耳,盖禹始导于此尔。”予按,伊阳之熊耳,乃山同名者。更始败赤眉,积甲与熊耳齐者,即此山也,在洛矣。

《职方氏》“正南曰荆州。其川江汉,其浸颍湛。”郑氏云:“颍出阳城,宜属豫州,在此非也。杜子春云:湛或为淮。”得臣按:郦善长《汝水注》云:“湛水出犨县北,历鱼卤两钞本亦作卤,案武英殿本《水经注》作齿。山下,为湛浦。《春秋》襄公十六年,晋伐楚,败绩,遂侵方城之外。今湛水之北有长阪,即湛水以名也。”《周礼》:荆州,其浸颍湛,郑元未闻。盖偶有不照也。今考地则不乖其土,言水则有符经文矣。

“汝水又东南经定陵县,水右则澭水,左则沟水出矣。自定陵县北通颍水于襄城县镇,颍盛则南播,汝泆则北注。”得臣以为九州之荆,乃今襄阳也。方城,盖其北境矣。二水之泛溢,其浸则在荆。犹之江出于岷山,汉源于嶓冢,其川盛于楚也。

吴松江有洞庭山。韦苏州诗、皮陆唱和所言洞庭,及近时子美诗曰“笠泽鱼肥人脍玉,洞庭橘熟客分金”,皆在吴江二字钞本作吴县地三字。矣。今岳州之南所谓洞庭者,即郦善长注《水经》云:“洞庭之陂乃湘水,非江水。”盖斥此湖耳。比见岳州集古今题咏刻石,龛于岳阳楼。如苏州、皮陆、子美之属,皆在焉。乃知地志不可不考也。

竟陵荆渚间缭残钞本作绕。汉江筑堤,以障泛水。彼人谓堤曰提,说者以为自高氏据其地,俗避其姓所讳,故不曰堤尔。予尝疑其不然。比见李肇《国史补》乃云:“今襄阳人呼堤为提,关中人呼稻为讨,皆讹谬所习也。”由是知讳姓之说为妄矣。

今郢州地名石城,乃晋石城戍也。予按,宋武帝孝建元年分荆州之江夏、竟陵、武陵、天门,湘州之巴陵,江州之武昌,豫州之酉两钞本皆作西。阳七郡立郢州,治江夏。《南史》孝建以来称郢州者,即江夏也。今秦凤宪校理张舜民芸叟,先谪监郴州盐税,过鄂,书与通判吴子勉厅壁诗云:“但见石城多草木。”芸叟,邠人,博学有文,盖邠去鄂秦楚之异,遂以鄂为全郢矣。其诗并录于此,曰:“汀洲露白叶番黄,独上南楼写兴长。但见石城多草木,足知江夏有兴亡。朱弦只解悲流水,黄鹤犹能返故乡。莫道楚魂招不得,试将芜累过三湘。”

京师谓人神识不颖者,呼曰干。予因询一书生厥义云何。曰:“干,阳数九。九者,不满足耳。”后予见《扬子方言》称:“齐人谓贼曰虔。”因知干乃虔。《传》曰:“虔刘我边鄙。”盖贼杀之义也。然则世俗俚语多有所本,但不能究绎两钞本均作译。耳。

《吕氏春秋》曰:白圭两钞本均多曰字。新与惠子相见,惠子说之以疆。惠子出,白圭告人曰:“有新娶妇者,孺子操蕉火而钜。新妇曰‘蕉火太钜。’今惠子遇我尚新,其说我太甚者。”惠子闻之曰:“何事比我于新妇乎?”按,今之尊者斥卑者之妇曰新妇,卑对尊称其妻,及妇人凡自称者则亦然,则世人之语岂无所稽哉?而不学者辄易之曰媳妇,又曰室妇,不知何也!

凡言木之巨细者,始曰拱把,大曰围,引而增之曰合抱。盖拱把之间才数寸耳,围则尺也,合抱则五尺也。《庄子》曰:“栎社木,其大蔽牛,挈之百围。”疏云: “以绳束之,围,粗百尺是也。”今人以两手指合而环之,适周一尺。杜子美《武侯庙柏》诗云:“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是大四丈。沈存中内翰云:“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长也。”然沈精于算数者,不知何法以准之。若径七尺,则围当二丈一尺。《传》曰:“孔子身大十围。”夫以其大也,故记之。如沈之言,才今之三尺七寸有畸耳,何足以为异耶?周之尺,当今之七寸五分。

陕州灵宝县之西,有涧曰淇溜。自东南直注西北,入于河。平时可涉,遇涨湍暴下,两钞本均无下字。不可以舟。予预修本州役书,淇溜涧水手四,钞本水手四作水注西。然不知其名之因也。比见《水经》云:“按上名,有鸿胪围池,是水津渠沿注,故谓斯川为鸿胪涧。”于是知淇溜语之讹也。

白兆山最安陆之胜处。郡西三十里颇多灵迹,中有楷师嵓,世传楷师疏《维摩经》,有白气之异,山因得名。故赋咏之士未尝不为言。若令狐子先《请善先长老住白兆寺书》曰:“高宗朝,神楷师作《维摩疏》于嵓下,感白气之兆,上属于天,因而得名。”亦习传闻,失之讨论也。《周书.于翼传》:“建德二年,出为安州总管。属大旱,涢水绝流。旧俗,亢阳祷白兆山祈雨,翼遣主簿祭之。即日注雨。”用是知白兆之名旧矣。

安州应城县有五茄山。《寰宇记》与《图经》并作茄字,俗作加字。窃疑之,访居人。其山起于平地,袤可二里,高可数仞,无峰峦特地之势。原本作特起之子,从两钞本改。皇甫子固谓予曰:“五当作伍。伍盖楚之着姓,此山盖伍氏所居,当作伍家山。”今亦有五落,五家聚落也。孝昌东北有大伍山、小伍山。《寰宇记》以为两山叠嶂远望,若行伍然,恐亦俗传也。

予使闽,原本作三,从两钞本改。自江西之建昌,遂抵昭武,乃隶闽部。其所谓飞猿岭者,昭武之西北境也。过是岭即至于峭石铺。尝按谢灵运诗云:两钞本皆作曰。“朝发悲猿峤,暮宿落消石。”谓其山高,原本作入,从两钞本改。石落而消也。今为飞猿、峭石,盖岁久俗传之讹耳。

世多言唐以张万岁久任牧马之政,故圉人辈辨马之老小,不曰岁,而以齿目之,盖避万岁名也。夫岂然哉 !按《周礼.马质》云:两钞本皆误作之。“书其齿毛,与其价。”又《曲礼》曰:“齿路马者有诛。”两钞本路均误作辂,案《曲礼》齿路马有诛,无者字。《谷梁》曰:“晋献公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荀息牵马曰:齿加长矣。”《战国策》曰:“夫骥之齿至矣。”由是知自古言马岁必以齿,非自唐有所讳也。

《禹贡》曰:“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孔安国云:两钞本皆衍亭字。“淮出桐柏,经陪尾。”班固《地里志》亦具此。而颜师古乃曰:“陪尾在安陆东北。”今按安陆郡石村之西,俗号为横山者,陪尾也。自在郡西北一舍之外,班固之言东北,误也。

杜子美《李潮八分歌》曰:“苦县光和尚骨立,笔法瘦硬方通神。”按《神仙传》:老子,苦县濑乡人。又读《汉书》称威帝梦见老子,命中常侍左悺于濑乡致祭,诏陈相边韶立祠兼刻石,即蔡邕书也。今考威帝纪年乃建和,光和盖灵帝时年号,岂杜诗乃后人传写之误耶?或者以为,两钞本均作谓。今亳有太清残缺碑,犹有“光和”二字,又不知太清之名始于何代。兼谯去苦县尚两舍,即非边韶所刻石也。

子美《同谷七歌》曰:“黄精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或钞本衍曰字,残钞本空阙一格。以黄精当作黄独。遂援本草芋两钞本皆作蓣。魁注两钞本均叠注字。释以为证。两钞本均作正。此皆惑于多闻好奇之过也。《药录》云:“黄精止饥。”杜以穷冬采此,无所获,必迁就黄独耶?又以山雪为春雪,此尤为乖谬。杜自十月发秦州,十一月至同谷,十二月一日离同谷入蜀。诗中历历可考,盖未尝涉春也。

世言子美卒于衡之耒阳,故《寰宇记》亦载其坟在县北二里,不知何缘得此。唐《新书》称耒阳令遗白酒牛肉,二字钞本作黄牛。一夕而死。予观子美侨寄巴峡三岁。大历三年二月始下峡,流寓荆南,徙泊公安。久之,方次岳阳,即四年冬末原本误作未,从两钞本改。也。既过洞庭入长沙,乃五年之春四月。遇臧玠之乱,仓皇往衡阳,至耒阳,舟中伏枕,又畏瘴,复沿湘而下,故有回棹之作。末原本误作未,从两钞本改。云:“舟师烦尔送,朱夏及原本误作汲,从两钞本改。寒泉。”原本误作是,从两钞本改。又登舟,将适汉阳,云:“春色弃汝去,秋帆催客归。”盖回棹在夏末,原本误作未,钞本同,从残钞本改。此篇已入秋矣。继之以《暮秋将归秦留别湖南幕府亲友》云:“北归冲雨雪,谁悯弊貂裘。”则子美北还之迹见此三篇,安得卒于耒阳耶?要其卒,当在潭岳之间,秋冬之际。按元微之《子美墓志》称:“子美孙嗣业,启子美柩,襄袝事于偃师,途次于荆。拜余为志,辞不能绝。”其系残钞本作意。略曰:“严武状为工部员外郎、参谋军事,旋又弃去。扁舟下荆楚,竟以寓卒,旅殡岳阳。”近时故丞相吕公为《杜诗年谱》,云:“大历五年辛亥,是年还襄汉,卒于岳阳。”以前诗及微之之志考之,为不妄。但言是年夏,非也。

退之有《读皇甫湜公安园池诗书其后》。此篇常病难读,盖多脱漏。予亲家季勉之收永叔、王原叔、宋子京三公所传韩文,最为全本,悉多是正。于是知此篇乃脱八字,如原本作自,从两钞本改。“湜也困公安,不自闲”,盖“闲”字两钞本均无字字。下脱“其闲”二字;又“掎摭粪壤”下脱一“间”字。“间”字又下脱“粪壤多”两钞本均误作尺。三字。其后“岂有臧”字下脱“不臧”二字。读之者可以考焉。至于他诗亦多是正,此不悉也。

明义

“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人之于死也,何以知可不可哉!盖古人之视义以为去就耳。予尝曰:死生之际,惟义所在,则义所以对死者也。程伯淳闻而谓予曰:“义无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