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条大鲑鱼不想从这梯级游上去,也许他觉得自己身材太大,上不了这条路。其实还不如说是一种轻率的冲动,使他向主瀑布挑战,他那副自信的架势好像只能一跃而过,不然就干脆放弃。这条鲑鱼在河湾的水沼里连着休息了一个黄昏一个夜晚,在水流冲下的深处,轻柔地摇摆着他优美的身体,保持着平衡。偶尔他起身抓一只苍蝇。到了黄昏,在河岸边吃草的牛群会听见划破水面的奇怪拍击声,看见一圈一圈的水波扩展开去,搅动着池沼周围长着的水草。

黎明一来到,蛙鱼浮上水面,用力地游了三两圈,然后弓起它那紧缀的钢铁般的身子,一跃而起,点点水珠从他身旁飞溅起来,仿佛一件缀满小金属片的大氅。他的又坚实又柔软的肉体,离瀑而倾泻而下的顶端还有两尺,就撞到了岩石上。发出了一个硬物和水面相撞的无回音的轻微响声,然后一个银色的形体,刚才还那么傲气,这会儿却滑稽可笑地坠落进水沼里。这种可怕的跳跃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不一会儿他那完整平滑的肚皮就伤痕累累了,鲜血开始从银色的鳞片下面沁出来,这情景和那响声同样惊心动魄;想到一个活生生的肉体竟向冰冷的岩石横撞,真叫人肝胆欲裂。别的鱼都心惊胆战,每一次徒劳的尝试,都把他们吓得钻到了岩石底下。他们这位大身材的伙伴的这种激情,使他们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羞愧。是的,羞愧和敬畏同时进入了他们微不足道的脑瓜。

太阳斜向南边时,鲑鱼沉进了阴暗的深水里。他最后一次跳跃离瀑布顶端还差两码多。太阳下山后,他又开始了,鲑鱼跳了两三次,然后好像在积聚力气。他在水面上疯狂地转圈,尾巴甩动一下就激起一个小小的漩涡。然后猛烈地一弓背一屈身,把自己的身体向上抛去。

他达到了瀑布的顶端,透过下垂的树枝,他的眼睛必定瞥见了那片被烂草污染而发黑的平静水面。他的前鳍拼命地扑打青泻下岩石边沿的流水,在那里悬了几秒钟,任凭水流冲击他的脑袋,好像在给他戴头饰一样。所有比他小的鱼都浮着一动下动,但愿他们的选手跳跃成功,然而也更盼望着他的失败——彻底击垮。

他们如愿了。这次努力太费力气。鲑鱼无法为他的尾巴求得支点,那无情的,不息的流水的冲击终于把他推下来;他顺着瀑布往下滑,撞到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重新掉进了池沼。他的身体往下沉,从这一边摆向另一边,摇摇晃晃地沉落着,仿佛一个巨人往汤盆里扔下的一个汤匙。过了一会儿,他又浮上水面,侧身浮着,整片侧腹冲着天空露出了下面惨白的皮肉。也许是锋利的石尖撞断了他的脊髓,也许是他用力过度,使心脏破裂了。

他的身体又一次顺流而下。他被岩石挡住,又往下漂,绕过弯子,翻转回来,好像一段朽木。在河流转弯的地方,他被冲上一处卵石滩,几个小时之后,便被乌鸦和八哥啄得十干净净。一根弧形的脊骨,像一根粗大的白羽似地躺在卵石上。

别的鲑鱼,也许只有十来条,目睹了这个场面:那最后的坠落,还有漂流的尸体。然而没过多久,这个故事就传遍了河流的上上下下。所有的鱼都为这条鲑色的伟大事迹而惊讶。一年年地过去了,这个故事在鲑鱼的种族之中流传得更广更远。年幼的鱼,鳞还没有长出两圈,便知道了这个故事。这来向瀑布挑战的伟大的鱼,被整个鱼类所敬畏和钦佩。一代一代地过去了,他变得高大如巨人,据说他有黄金的鳍,双眼能在黑暗里发出火红的光;他还有歌唱的才能。因此,这条死去的鱼成了不朽的鱼。

上一页
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