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们就和拉文达·刘易斯小姐在石屋里吃茶点?”第二天早上,玛莉拉在早餐桌上问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个星期天,就在格拉夫顿的教堂里见到的。我想,她已经变化很多了吧。戴维·凯西,如果你想吃什么东西,又够不着,就请别人帮你递过来,不许用那种方式去拿,你把整个身子都压在餐桌上了!保罗·艾文来这里吃饭时,你看到过他像你这个样子没有?”

“可是,保罗的手比我长呀!”戴维嘟囔着说,“他的双手已经长了十一年了,而我的才长七年呢。另外,我刚才说过‘请’了,可是你和安妮都忙着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另外,保罗从来没有在这个餐桌上吃过正餐,每次都只是来吃些茶点,吃茶点当然容易守规矩啦,这跟吃早餐能比较吗?吃茶点时只有一点点饿呀。可是,从第一天的晚餐到第二天的早餐隔了那么长的时间,人早都饿坏啦。而且,安妮,这个汤勺怎么不比去年的大点呢?我已经长大了很多呀!”

“当然是有变化,我不知道拉文达小姐以前长什么样子,不过变化应该不会太大,”安妮一边说着,一边帮戴维把枫糖浆递过来,又帮他舀了两勺,把他安抚下来,“她的头发全白了,不过脸色红润健康,就像少女一样。她那双褐色的眼睛最漂亮啦——就像是褐色树林般漂亮的色调,里面带着金黄色的光彩,让人为之陶醉——她的嗓音非常动听,就像是白色的绸缎、叮叮咚咚的水流和小精灵的铃声混合在一起的那种感觉。”

“估计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人,”玛莉拉说,“我并不太了解她,不过,自从我知道她以后,我就特别喜欢她。不过有些家伙觉得她非常古怪。戴维!要是我再看到你装模作怪,你就给我待到一边去,等每个人都吃完了后再来吃!”

安妮和玛莉拉在聊天的时候,绝大多数都和这对双胞胎在一起,她们的对话老是被打断,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呵斥和阻止戴维上面了。眼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戴维没法用汤勺把最后几滴枫糖浆舀起来,感到左右为难,不过他最终想出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他用双手举起盘子,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安妮十分震惊地看着他,这个小“罪人”脸涨得通红,一半是出于羞愧,一半是出于挑衅,他说:“这样一滴糖浆都不会浪费。”

“只要某人和别人不一样,就总是被看做古怪的家伙,”安妮说,“而拉文达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不过,很难说清她在哪些地方与众不同。也许是因为,她是一个永远不会变老的人。”

“当你那一代的人都垂垂老矣,那么你也最好跟着变老,”玛莉拉说,她的评论非常直率,“如果你不变老,那么你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我想这就是拉文达·刘易斯逃避现实的原因。她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让所有的人都慢慢地忘掉她。那座小石屋是这个岛上最古老的建筑之一,那是八十年前刘易斯老先生从英国来这里时建造的。戴维!别摇朵拉的手!嘿,我亲眼看到的!你别给我假装无辜的样子。今天早上你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呢?”

“也许是早上起床时,我从错误的那一边下的床,”戴维解释说,“米尔迪·鲍尔特说,如果你下错了方向,那一整天你都会很倒霉的。这是他奶奶告诉他的。可是,从哪一边下床才是正确的呢?如果你的床有一边靠着墙的话,那该怎么办呢?我很想知道。”

“我总是在思考,在斯蒂芬·艾文和拉文达·刘易斯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玛莉拉毫不理睬戴维,继续说,“二十五年前,他们毫不犹豫地订了婚,可是随即就分手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因为斯蒂芬远走美国,并且从此再也没回到家乡。”

“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觉得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会引发很大的争端,甚至比那些大事更难以收拾,”安妮灵感闪现时候的洞察力非常深刻,远比由经验积累起来的判断力强得多,“玛莉拉,请别把我去拉文达小姐家的事告诉林德太太,如果知道了这事,肯定会问我成千上万个问题,我可不喜欢这样……如果拉文达小姐知道的话,她也一定会不高兴的,我敢肯定是这样。”

“我敢打赌,要是雷切尔知道了,一定会好奇得要命,”玛莉拉也承认道,“尽管她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能像往常那样四处打听,也不能对别人的事情刨根问底了,她现在被托马斯拖在家里抽不开身,而且她现在情绪消沉,我想是因为她不再对丈夫病情好转抱有希望了。如果托马斯有个三长两短,雷切尔太太会非常孤独的。她的孩子都去西部谋生了,只有伊莉莎留在镇上。可雷切尔并不喜欢伊莉莎的丈夫。”

玛莉拉话中有话,是在影射伊莉莎对她丈夫爱得死去活来的。

“雷切尔太太说,如果托马斯能振作起来,激起昂扬的人生斗志,他的病情就会好一些的。可是,怎样才能让这位软弱的人坚强起来呢?”玛莉拉接着说,“托马斯·林德束手无策。结婚前,他的妈妈一直管束着他,结婚后就由雷切尔接着管束他。这次居然没有经过雷切尔的许可就生起病来,我真疑惑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呢。不过我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雷切尔对他来说是个好妻子。如果雷切尔不在他身边,他就什么事也不会做的,这是事实。他天生就是受人约束的,幸好他遇上了雷切尔这样聪明能干的管理者。他丝毫不介意雷切尔的行事风格,也不用费神对任何事情做出决定。戴维!别像鳗鱼一样扭来扭去的!”

“我没什么事情可做啦!”戴维抗议道,“我已经吃不下了,看着你和安妮吃饭,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好吧,你和朵拉可以出去了,去给母鸡喂些小麦,”玛莉拉说,“不许再去拔白公鸡尾巴上的羽毛!”

“我想弄些羽毛来做我的印第安头饰,”戴维悻悻地说,“米尔迪·鲍尔特就有一顶漂亮的头饰,那是他妈妈把他们家的老火鸡杀掉,然后拔下白羽毛做成的。你可以让我去拔一些嘛。反正那只公鸡身上羽毛多的是,它也用不着那么多呀。”

“阁楼上那只旧鸡毛掸子可以给你,”安妮说,“我可以帮你把那些羽毛染成绿色、红色和黄色。”

“你这样会把孩子宠坏的!”玛莉拉说。这时戴维神采飞扬,跟着规规矩矩的朵拉出去了。玛莉拉这六年来的教育观念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可是她仍然没有摆脱一些传统的观念,她认为迁就孩子可不是件好事。

“戴维班上的每个男孩子都有一顶印第安头饰,所以戴维也想做一顶,”安妮说,“我能理解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别的女孩子都有灯笼袖衣服时,我曾经是多么渴望自己也有一件。戴维并没有被宠坏,他每天都在进步。你想想看,自从他一年前来这里后,他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呀。”

“自从他上学以后,他确实没那么调皮捣蛋了,”玛莉拉承认道,“我想他和别的男孩子相处后,已经慢慢改掉了那些坏习惯。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他舅舅理查德·凯西的来信了,自从去年五月份就音讯全无,这让我很纳闷呢。”

“我倒很害怕收到他的来信,”安妮叹了口气,开始动手收拾餐具,“要是他真的来信了,我也不敢拆开它,害怕信里说,让我们把这对双胞胎给他送去。”

一个月后,真有一封信寄来了。但不是理查德·凯西写的,而是他的一个朋友写的,信里说,理查德·凯西两周前因肺病去世了。这封信的执笔人是他的遗嘱执行人,根据遗嘱,总共有两千元钱要留给玛莉拉·卡斯伯特小姐托管,直至戴维·凯西和朵拉·凯西成年或结婚再交付给他们。同时,这两千元的利息就是他们的抚养费。

“我居然对别人的死亡感到高兴,这太可怕了,”安妮严肃地说,“我为可怜的凯西先生感到难过,不过我们因此可以继续照顾这对双胞胎,我又感到特别高兴。”

“能拿到这笔遗产,这真是件好事呀,”玛莉拉很实际地说,“我也一直想继续照顾他们,可是我真不知道我拿什么去供养他们呢,尤其是他们长大以后,花销会更大的,农场的租金只能维持家庭的基本开销。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能把你存的钱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你本身已经为他们付出太多了。朵拉不需要你为她买新帽子,就如同猫儿不需要两条尾巴。不过现在不同了,未来的道路已经铺平,他们的开销问题已经解决了。”

戴维和朵拉一听说他们可以在绿山墙“永久”住下去,顿时开心极了!他们那位素不相识的舅舅去世的消息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无足轻重。不过朵拉还是感到有些担心。

“理查德舅舅真的被埋起来了吗?”她小声问安妮。

“是的,亲爱的,当然被埋起来了。”

“他……他……应该不会像米拉贝尔·科顿的舅舅那样,是不是?”她仍然焦虑不安地低声问道,“他被埋起来后,就不会在房子外面走来走去的,对吧,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