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廷、菶如两人步行,望观西直走,由关帝庙前,过黄鹂坊桥。忽然后面来了一肩轿子,两人站在一面让它过去。谁知轿子里面坐着一个丽人,一见肇廷、菶如,就打着苏白招呼道:“顾老爷,陆老爷,从啥地方来?谢老爷早已到倪搭,请唔笃就去吧!”说话间,轿子如飞去了。两人都认得就是梁聘珠,因就弯弯曲曲,出专诸巷,穿阊门大街,走下塘,直访梁聘珠书寓。果然,山芝已在,看见顾、陆两人,连忙立起招呼。肇廷笑道:“大善士发了慈悲心,今天来救大善女的急了。”说时,恰聘珠上来敬瓜子,菶如就低声凑近聘珠道:“耐阿急弗急?”聘珠一扭身放了盆子,一屁股就坐下道:“瞎三话四,倪弗懂个。”你道肇廷为什么叫山芝大善士?原来山芝,名介福,家道尚好,喜行善举,苏州城里有谢善士之名。当时大家大笑。菶如回过头来,见尚有一客坐在那里,体雄伟而不高,而团圞而发亮,十分和气,一片志诚,年纪约二十许,看见顾、陆两人,连忙满脸堆笑地招呼。山芝就道:“这位是常州成木生兄,昨日方由上海到此。”彼此都见了,正欲坐定,相帮的喊道:“贝大人来了!”菶如抬头一看,原来是认得的常州贝效亭名佑曾的,曾经署过一任直隶臬司,就是火烧圆明园一役,议和里头得法,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弃了官回来了,却寓居在苏州。于是大家见了,就摆起台面来,聘珠请各人叫局。菶如叫了武美仙,肇廷叫了诸桂卿,木生叫了姚初韵。山芝道:“效亭先生叫谁?”效亭道:“闻得有一位杭州来的姓褚的,叫什么爱林,就叫了她吧。”山芝就写了。菶如道:“说起褚爱林,有些古怪,前日有人打茶围,说她房内备着多少筝、琵、箫、笛,夹着多少碑、帖、书、画,上有名人珍藏的印;还有一样奇怪东西,说是一个玉印,好像是汉朝一个妃子传下来的。看来不是旧家落薄,便是个逃妾哩!”肇廷道:“莫非是赵飞燕的玉印吗?那是龚定庵先生的收藏。定公集里,还有四首诗记载此事。”木生道:“先两天,定公的儿子龚孝琪兄弟还在上海遇见。”效亭道:“快别提这人,他是已经投降了外国人了。”山芝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投降呢?总是外国人许了他重利,所以肯替他做向导。”效亭道:“到也不是。他是脾气古怪,议论更荒唐。他说这个天下,与其给本朝,宁可赠给西洋人。你想这是什么话?”肇廷道:“这也是定公立论太奇,所谓其父报仇,其子杀人。古人的话到底不差的。”木生道:“这种人不除,终究是本朝的大害!”效亭道:“可不是么!庚申之变,亏得有贤王留守,主张大局。那时兄弟也奔走其间,朝夕与英国威妥玛磋磨,总算靠着列祖列宗的洪福,威酋答应了赔款通商,立时退兵。否则,你想京都已失守了,外省又有太平军,糟得不成样子,真正不堪设想!所以那时兄弟就算受点子辛苦,看着如今大家享太平日子,想来还算值得。”山芝道:“如此说来,效翁倒是本朝的大功臣了。”效亭道:“岂敢!岂敢!”木生道:“据兄弟看来,现在的天下虽然太平,还靠不住。外国势力日大一日,机器日多一日;轮船铁路、电线枪炮,我国一样都没有办,哪里能够对付他!”正说间,诸妓陆续而来。五人开怀畅饮,但觉笙清簧暖,玉笑珠香,不消备述,众人看着褚爱林面目,煞是风韵,举止亦甚大方,年纪二十余岁。问她来历,只是笑而不答,但晓得她同居姊妹尚有一个姓汪的,皆从杭州来苏。遂相约席散,至其寓所。不一会,各妓散去,钟敲十二下,山芝、效亭、肇廷等自去访褚爱林。菶如以将赴上海,少不得部署行李,先唤轿班点灯伺候,别着众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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