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完了秧,秧把子挑走了,秧田空了。青年男女们推着秧马,在秧田里撒欢儿,把秧田搅得开了锅似的,泥巴和水花溅得人头上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德山和一群上了年纪的人立在田埂上,看着年轻人折腾,开怀大笑。仿佛这样一闹,今年的丰收就有了把握。

可惜的是,这样红火的场景随着分田到户而一去不复返了。

过去,一庄子人集体种一块田;后来一家子人一起种一块田;再后来,德山老汉孤家寡人一个,孤零零地种一块田了。他坐在秧马上,双腿插在秧田泥巴里开始拔秧,冰凉的水刺激得腿肚子直哆嗦。人老了,不中用了,什么时候才能把十多亩田的秧栽完啊。他想起土改那年,自己还是小伙子,村里有个地主冯月波,也就十多亩田,受不了没完没了地批斗,上吊死了。那时把土地从地主手里夺回来,多兴奋啊,作为农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后来土地归公,属集体所有,自己是集体的一部分,也有自己的份儿呢。现在倒好,自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拥有十多亩地,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这个世道,土地怎么变得这么让人不待见呢?

今年过完年,老大两口走了,老二两口也走了,老三和他媳妇却不走了。老三带着他媳妇,挨家挨户跑遍了黄泥湾,说是看看老亲旧邻,手里却攥着承包土地的合同。他们要把村里所有畈田包下来,扒掉田埂,小田并大田,采取机械化耕作,当农场主。

德山老汉不放心,问三儿子,你这不是当地主吗?

爹,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现在国家提倡,人家山外早就这样干了,我只是响应政策而已。

你真的不再出去打工了?德山老汉还有些怀疑。

我朋友的哥哥去年承包百十亩地,搞了一年,比打工强多了。今年我朋友把他丈母娘那个村的田承包了,所以我就回来承包村的田,从今往后,您不用再下田了,我会雇人种田的。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你爹我这头老驴早该松套了。德山老汉缓缓吁出一口长气。

年过了,正月十五也过了,不年不节的,德山老汉却买回来一大挂鞭炮。今年再开秧门,他想恢复传说中老年间的规矩,敲锣打鼓放鞭炮,好好庆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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