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河中游,有一个小镇被淮河拦腰截断,分成南北两端,而居民们在两岸修建了直通的码头,保持者两岸居民的来往。几十年来,码头变成木桥,木桥又变成了今天钢筋水泥搭建的桥梁。

北岸的桥头,有一家专卖油条的小吃店,真的是只卖油条。

炸油条的男人,大概有五十多岁,皮肤很黑很干枯,脸上的皱褶藏着好些污垢,但,这个粗狂的北方汉子却又一双和脸不相符的手,大概,是在面粉中滋润的吧?

汉子将面粉与淮河水融合,用女人般白嫩的不停地抚摸着蓬松的面粉,面粉慢慢结成丝线,一缕缕丝线相连结,变成了细嫩的面团。

汉子拍拍新和的面团,声音很厚实,像拍打北方红砖墙一样的声音。

他把面粉拉成长条,从锅沿慢慢滑进滚烫却不翻滚的油里。锅里的油像是几个赤膊的山西汉子,抬着嫁进窑洞姑娘的轿子,吼着浓重的民歌,不停地蹦跳。白面姑娘也随着汉子们的歌声节奏,蹦跳着。

添个柴的功夫,白面便被炸得焦黄、酥脆,像十年后的北方嫂子,皮肤被黄土染得发黄。

汉子炸好的油条放在编织篮里,一块钱四根。汉子没多少话,嘴唇像是有融化的糖黏住。最多,扯嗓子叫一声“油条!”,惊起河面上的水鸟。

油将面里的麦香激发出来,趁着摆在外面的当儿,纷纷逃逸,钻进每一个赶路人的鼻子里,生拉硬拽进汉子的油条专卖店。看着金黄酥脆,放射北方麦子最直白、最容易感受的香味,谁不得掏几个钢?买上几根。

可这油条再香,毕竟是硬物,大早晨的,怎么着也得来点汤水,压一压这油条。汉子摇摇头,做不出汤水。真的做不出?我不信汉子这双巧手最不出面筋汤、胡辣汤?

汉子用白嫩的手指了指南边——南岸桥头的豆腐坊。众人纷纷用报纸装着油条,过淮河,到南方去了。

刚到南岸,便隐约闻到一股豆子的醇香,断断续续的,像远处戏台传来的粤剧小调,勾着人们去瞧。

豆腐坊前,一个姑娘用手推着磨,一边唱着吴地小调,将豆子里的醇香缓慢的释放出来。说是姑娘,年纪也将近五十了,但皮肤白皙怎么说都胜过小姑娘,似乎是这豆子滋润的。这,便是坊主。

坊主看着自己的小调引来了无数的客人,便像说好的一样,给每一个提着油条的客人上一碗冒着南方豆子香气和水润的豆浆。

与润白皮肤不同的是,端上豆浆的,竟是一双满是老茧的双手,大概,是石墨留下的印记吧?

坊主坐回去继续磨豆子,跟旁的妇女拉家常,时不时唱起些吴地小调,博众人的喝彩。

听着小调,抿一小口豆浆,豆子的醇香精华从豆衣里启封,融进淮河无些许杂质的水中,流进喉咙,香气弥漫开来,慢慢渗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像江浙一带妈祖庙里点燃的紫檀香,慢慢扩散,弥漫在每一座石桥,每一条乌篷船。

大嚼一口油条,趁着麦香轻轻的送一口豆浆,浓烈的麦香用醇香的豆香缓冲,南北的香气在淮河的这座小桥上交融,扩散……

人生乐事,不过坐在桥头,吹着南方吹来的滋润的风,吃一口油条,喝一口豆浆,听几段北方民歌,夹杂着南方小调,北香,南香揉碎在这里,发散在这南不南,北不北的淮河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