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崔琳按响女儿家的门铃时,给她开门的是殷静。

“就你自己在家?”崔琳问女儿。

“我爸妈都上班去了。”崔琳对生母说。

“孔若君呢?”崔临进屋后关上门。

“他出去转转……”殷静没有告诉生母孔若君到各个保龄球馆找骷髅保龄球的事。

“你在家干什么?”崔琳问。

“上网,特有意思。我已经认识好多网友了。”殷静说。

“知道辛薇的事了吗?”

“知道了,这是报应。恶有恶报。”

“不要这么说……”

“我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不像你们律师,嘴里说的不一定是心里想的。”

“小静!”

“您不是专程来教育我不要对辛薇幸灾乐祸的吧?”

“知道辛薇状告西部制药九厂吗?”

“你是辛薇的代理人?”殷静警惕。

“我是制药九厂的代理人。”

殷静冲上去抱住崔琳:“妈妈,我爱你!”

“妈妈,我相信你会赢!”殷静打开冰箱殷勤地给崔琳拿饮料。

“如果我是辛薇的代理人呢?”崔琳问女儿。

“我妈会做那种傻事?绝对不可能。”殷静说。

“你吃过钙王吗?”崔琳问殷静。

“我从来不补钙。别说钙王,我没吃过任何食物以外的钙。”殷静说。

“假如我需要你出庭作证,你去吗?”崔琳清楚女儿不愿以这副面孔抛头露面。

“责无旁贷,我当然去!捍卫真理,人人有责。”殷静摆出仁人志士英勇就义的样子。

“当然,我会尽量不让你出庭。由于我和你的母女关系,我可以代你作证。”崔琳说。

这时,孔若君回来了。

殷静看孔若君,孔若君摇摇头,意思是没发现骷髅保龄球的线索。

“阿姨好。”孔若君对崔琳说。

“我是辛薇状告西部制药九厂被告方的代理人,我来向小静取证。”崔琳对孔若君说。

崔琳注意到孔若君的眼神里闪过一线歉疚的微光。

孔若君眼中的歉疚微光尽管是转瞬即逝,还是触动了敏感的崔琳的大脑中分管不安的神经。

“小静,辛薇变头和你有关系吗?”崔琳突然问女儿。

殷静一愣。本来殷静的这个表情足以引起崔琳的进一步怀疑,遗憾的是崔琳尚不习惯捕捉狗的面部表情。

殷静装傻:“妈妈,您可真逗,辛薇变头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有能让她变头的本事?如果我有,我干吗不把自己变回去?”

崔琳看孔若君,她的特长是观察人头的表情。

“若君,辛薇变头和小静没关系吧?”崔琳不眨眼地盯着孔若君问。

“绝对没有。”孔若君想说和他有关系,但他控制住自己没说。

殷静显然对孔若君的表现很满意。

“妈,你也不仔细想想,你的女儿能变别人的头,那不成巫师了?你给我这种遗传了吗?”殷静对崔琳说。

“我只是随便问问,担任辩护人,就要做好各种准备。谁让我的女儿碰巧也和原告一样变头了呢。”崔琳说。

“什么时候开庭?”殷静问。

“我来之前获悉,法院已受理辛薇的诉状,不日即开庭。”崔琳说。

“举世瞩目呀!”殷静说,“肯定现场直播庭辩!妈,这对您是个机会,您仔细化妆,英姿飒爽地出现在法庭上,然后在唇枪舌剑把原告杀他个屁滚尿流!”

崔琳问孔若君:“你没见小静吃过钙王吧?”

孔若君这回说得很坦然:“从来没有。再说了,如今的中学生都知道补钙是中老年人的事,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补钙是折寿。”

崔琳放心了。

“我走了,接手这个案子,一点疏忽都不能有。如果很快开庭,我现在必须把1分钟掰成120秒用。”崔琳告辞。

“妈,您一定要运筹帷幄纵横捭阖,想被告所想,急被告所急……”殷静叮嘱生母。

“行了行了,别贫了,我看你当律师没准儿行。”崔琳说。

孔若君突然问崔琳:“辛薇的律师有名吗?”

“原告的律师是她的表哥,也是律师科班出身。辛薇成名后,他就出任辛薇的律师。怎么,你希望谁赢?”崔琳歪头看孔若君,她觉得孔若君似乎希望辛薇胜诉。

“我当然希望您赢……”孔若君忙遮掩。

“妈!您快走吧!”殷静往门外推生母,“您要知道,辛薇的律师正在马不停蹄地取证呢!当然您来我这儿这步棋走得特漂亮,我都能想得出,几天后您站在法庭上说:我的女儿头也变了,她就从来没补过任何钙!绝了!不过您没有必要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崔琳来找殷静前,已经为自己制定了时间表。离开殷静家后,她前往制药九厂。她已经和该厂负责同辛薇接洽广告事宜的人员约好见面。

制药九厂广告部许主任在办公室恭候崔琳。王厂长也在。已经在律师事务所和崔琳见过面的马副厂长将崔琳介绍给王厂长。

王厂长哭丧着脸对崔琳说:“崔律师,我们厂全靠您了。今天钙王的退货率已达百分之八十!真是兵败如山倒,我们的损失太大了!”

崔琳说:“我会尽力的。现在我要向贵厂过去直接同辛薇联系广告业务的人取证。”

“这是敝厂广告部许主任,他都清楚。”王厂长指着许主任说。

“我要单独和许主任谈。”崔琳对厂长和马副厂长下逐主令。

根据崔琳的经验,企业的广告部或销售部的人员很可能瞒着企业做一些事,而在律师取证时,如果企业的负责人在场,业务人员很可能不敢说实话,这对律师来说是致命的。律师不怕当事人有违法的事,律师就怕当事人向律师只说合法的事隐瞒违法的事。

见王厂长等离开后,崔琳掏出笔记本,她问许主任:“我向你提问,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会为你保密,我保证绝对不会向你的领导透露咱们谈话的任何内容。你的话关系到你们厂的存亡,你清楚,如果败诉,贵厂就必死无疑了,如今的补钙市场竞争有多激烈你比我明白。如果你们厂完了,你将失业。”

“我保证说实话。”许主任说,“而且我顺便告诉您,我是正直的人,没有干过任何有损本厂利益的事。”

崔琳点头,她开始提问:“你们厂付辛薇多少广告费?”

“400万元。”

“广告合同期限?”

“两年。”

“一会给我一份合同复印件。”

“没问题。”

“你们送过辛薇钙王吗?”

“送过50箱。”

“什么时间送的?送到哪儿?”

“拍广告前一周送到她家。”

“你们有人亲眼见过她喝钙王吗?”

“没有。”

“有纪录表明她在市场或你们厂直接买过钙王吗?”

“没有。”

“50箱钙王能喝多长时间?”

“1箱20盒,1盒喝两天,50箱一共能喝两千天。”

“辛薇对你们说过她喝钙王的感觉吗?”

“没有。对了,我想起来了,辛薇拍广告时手拿一支钙王,拍完了她顺手就扔了。她妈妈说太浪费了,辛薇说她才不喝这种东西。”

“当时有谁在场?”

“我们王厂长,还有广告片的导演,摄像,还有就是辛薇家的人了。”

“你仔细回忆一下,辛薇说这话时,摄像机关闭了吗?一般广告导演给明星特别是大明星拍广告片时,都会尽可能多拍摄明星的生活镜头。”

“我想不起来了。”

“一会你把广告片导演的电话给我。”

“好的。”

“我要辛薇家的地址。还有,和辛薇住在一起的都是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我去过两次。有她的父母,别的人我没见到。”

“她家有保姆吗?”

“有一个,40多岁,她给我端过茶。”

“是辛薇的亲戚吗?”

“我不清楚。”

“我再问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据你所知,钙王里有钙吗?还是糖水?我的意思是,倘若钙王里根本不含钙,骨质增生的说法就不攻自破了。”

“我只管本厂的广告业务,至于钙王里有没有钙,你得问王厂长。”许主任说。

崔琳拿了合同复印件和广告片导演的联系电话后,去见王厂长。

“请问王厂长,钙王里含钙吗?请对我说实话。”崔琳问王厂长。

“崔律师是什么意思?”王厂长不明白。

“有专家说补钙过量导致骨质增生。如果钙王里没有钙,骨质增生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崔琳解释。

“很遗憾,我们的钙王里含钙。”王厂长说。

“你们有没有某人一天吃两盒以上的钙王而且吃了很长时间的例子?”崔琳问。

“有!有一位女教授,她是我们的老顾客,她服用钙王已有1年时间,每天两盒,后来我特批给她优惠价。她常来信。”王厂长说。

“我要那女教授的电话。”崔琳说。

王厂长叫秘书将那女教授的电话给崔琳。

“你们收到法院的传票马上告诉我。此外,我需要办案经费,有的证人必须有经济保证才会说实话。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我要随时同您保持联系。”崔琳说。

“我觉得我们能胜诉。”王厂长已经感受到崔律师的厉害了,“这张信用卡归您使用,里边有足够的钱。事后您无需给我们开帐单,我绝对信任您。”

崔琳接过信用卡和王厂长的名片。

崔琳离开制药九厂时,已是中午。她习惯在快餐厅一边用餐一边整理思路。崔琳进入一家快餐厅,她买了1个汉堡包,一杯咖啡,一份沙拉。崔琳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马路上的车流边吃边想。

崔琳认为自己先要找3个人:辛薇家的保姆,广告片导演和乐此不疲吃钙王的女教授。而在这3人中,最重要难度最大的是辛薇家的保姆。如果她能够出面作证说辛薇从没吃过钙王,这场官司崔琳就赢了一大半。

崔琳掏出手机给律师事务所所长打电话。

“我现在需要一部汽车和一架望远镜。”崔琳对所长说。

“送到哪儿?”所长问。

“华东路银狮快餐厅。”

崔琳拿出记事本,她在上边用笔写只有她能看懂得文字。

“崔琳,我把车停在门外了,牌照号码是CD4783。这是车钥匙,望远镜在后座上。我走了。”同所的孟律师对崔琳说。

“谢谢。”崔琳从同事手中接过汽车钥匙。

离开快餐厅后,崔琳先使用王厂长给她的信用卡在自动柜员机上取了6000元钱。她找到CD4783汽车,驾车前往辛薇居住的别墅区。

根据制药厂许主任提供的地址,崔琳将汽车停在离辛薇家较远的地方。崔琳通过望远镜看到,辛薇家门口架着不少摄像机,显然还有做长期打算的记者。

时光在流逝,崔琳耐心地等待辛薇家的保姆出现,她不信保姆会不出来买菜。

终于,在3个小时后,一个保姆模样的人从辛薇家走出来进入崔琳的望远镜,有记者上去向她提问,被她推开了。她朝崔琳这边走来。

崔琳仔细观察那人,在确认她是保姆后,崔琳摇下车窗,她往地上扔了一张百元钞票。

高姨经过崔琳的汽车时,发现了地上的百元大钞,她前后左右观望,见没人看家她,她以极其敏捷的动作捡起纸币,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这一切,都被汽车里的崔琳看的一清二楚。崔琳心里对高姨有底了。

崔琳下车,她跟着高姨。沿途有别家的保姆和高姨打招呼,崔琳获悉了“高姨”这个称呼。

崔琳见四周没人,她紧走两部,跟上高姨,说:“高姨,这是您掉的钱吗?”

高姨回头,见一个陌生女子手里拿着两张百元钞票问她。

高姨装作翻自己的兜,说:“你看我,脑子出毛病了,这几天老是丢钱,你是?”高姨一边接钱一边问。

“我看得出您是个实在人,您在辛薇家干多长时间了?”崔琳把钱塞到高姨手中。

“干了都快一年了。”高姨将钱塞进衣兜。

“您是辛薇家的亲戚?”

“不是。我是她家从家政公司聘用的。”高姨说,“如今像您这样拾金不昧物归原主的人不多见了,世道变了。”

“我有个事想请您帮忙。”崔琳说。

“你是谁?”高姨警觉起来。出门前,主任反复叮嘱她不能理记者。

崔琳拿出5000元钱,她说:“实不相瞒,我是西部制药九厂的律师,我看出您是一个正直的人,您不会说假话。我要向您证实一件事,只要您说真话,这5000元钱就是您的了。”

高姨显然被5000元这个数目征服了,她问:“不管我说的话对你有利没利,只要是实话,你就给我这些钱?”

“对。”崔琳说。

“你问吧。”

“辛薇吃过钙王吗?”

“没有。”

“是你没见过她吃还是她从来没吃过?”

“她从来没吃过。”高姨看着崔琳说。

“制药厂送给她的50箱钙王在哪儿?”

“被辛薇的父亲送给一位老朋友了。”

“什么时间送的?老朋友叫什么名字?50箱不是小数,用什么车拉走的?”

高姨一一回答。

“你是希望我说辛薇没吃过钙王吧?”高姨说完问崔琳。

“我希望你说实话,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不管你怎么说,这钱都是你的了。改口吗?”

“不改了,我说的是实话。”高姨一边说一边斜眼看崔琳手中的人民币。

崔琳将钱放进高姨手中。高姨难以置信。

“如果你能出庭作证辛薇从没吃过钙王,事后我将付给你5万元劳务费。需要说明的是,你不能做伪证。”崔琳说。

5万元显然把高姨彻底俘虏了,对她来说,这是一个能够促使她背叛亲人的价格,何况辛薇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何况辛薇确实没吃过钙王,她并没有为了5万元卖了良心,恰恰相反,她是拿5万元证明了自己有良心。

“我干。”高姨宣布。

“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对辛薇家的人说,你一说,5万元就没了。我会和你联系。”崔琳说。

“咱们不用签个合同?”高姨担心还有别人能证明辛薇没吃过钙王,断了她的财路。

“不用了,我说话算数。”崔琳说。

辞别高姨后,崔琳连晚饭也顾不上吃,驱车前往广告片导演家。

辛薇的律师也在见缝插针地取证。他驾驶的汽车多次和崔琳的汽车擦肩而过。两人毫无察觉,但都听到了对方的磨刀霍霍声。

法庭辩论实质上是拳击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