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禁忌黑魔法

三百万年前的圣战,神使潘多拉虽胜犹败。

表象上的胜利守住了宙斯作为神祗的颜面,而人类则通过希望之光,在圣战的试炼中成为了真正的人。

这次圣战之后,人类的代表和众神在奥林帕斯山下举行聚会。这时,在冰封纪元时因为偷盗火种送往宙合而被束在苦海之涯的普罗米修斯已经被解救了出来。那是一位叫做赫拉克勒斯的英雄,为了寻找金苹果来到苦海之涯。这位百发百中的神箭手看见光明之子被束在悬崖上,一只神鹰正在啄食他的肝脏。于是,他便放下了行囊,弯弓搭箭,射死了神鹰。他帮普罗米修斯打开了铁链,把普罗米修斯救了下来。为了免受宙斯的苛责,马人喀戎做了普罗米修斯的替身,他情愿牺牲自己,把自由的权利让给了普罗米修斯。不过宙斯还是让普罗米修斯的手腕上永远戴着一只铁环,上面连着一块苦海之涯的石片,这样,宙斯就可以夸耀忤逆他的人仍然被缚在苦海之涯。普罗米修斯也前来参加了这次聚会,并作为人类的辩护师,保护人类,防止神祗们提出过分的要求,增加人类的负担。在这次聚会中,神与人类达成协议,人类敬奉神祗,服从他们。作为交换,神祗赐福于他们的劳作以收获,保护人类以及他们的财产。

从此,在冰封纪元的试炼,女神怜悯的圣战之后,人类进入了新的世代——新星耀世。唯一遗憾的是,希望仍然被牢牢地锁在潘多拉的盒子里。当正义女神雅典娜和曙光女神欧若拉提到这一点的时候,宙斯则狡猾地岔开了话题。然而,已经灾厄降世的宙合,如果没有了希望,就如同炼狱,无奈之下,许愿星女王欧里拉受曙光女神欧若拉的嘱托,用许愿星划过天际时转瞬即逝的微光,为人类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希望。而且,女神雅典娜用魔法点亮了栖息在萤愿之树上的一种普通的甲虫的尾端,让他们带着微光照亮人类的夜晚,成为了希望的守护精灵,并给它们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萤火虫。对此,宙斯对此视而不见,是为默许。

而也正是由此,以神使潘多拉为统领的潘多拉星球与以神使欧里拉为首的许愿星家族之间,站在了对立面上。无休无止的圣战与争端在他们之间不断地爆发。

而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十二年前。如果你和我一样,十二岁,那么那个时候我们都或许还没有出生。如果你比我大一些,或者大很多,我不知道你的脑海中是否存在一些苦痛的记忆。但是我想,善良的天使安琪拉,早已经把那些惨痛的记忆帮你们抹去。

因为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天使安琪拉曾对我说,女神赐给人类一剂最有效的心灵的良药叫做遗忘,它的药引,是时光。

潘多拉星球上,高高的魔塔中,飘绕的苍蓝色雾气像是浮动的丝纱,缠得身处其中的人压抑而忧郁。潘多拉正在施展占星魔法,只见她双手十指交叉而握。并行的拇指扣住了鼻翼。紫色的指甲不时地闪过魅惑的光芒。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紫色的睫毛像是妖蝶的翅膀。

她念起了最古老的占星咒语,一副画面在她的眼前缓缓地浮现……

一个小女孩儿,嘴角挂着笑,手指翻动着,轻轻地把一个小小的荧光塑料条折成精巧的星星。她在每一个星星里包裹了一张纸条,每一张纸条上都写了一个小小的心愿。课间的教室里,在操场上的树荫下,校门口的公共汽车站牌下,卧室的床前、窗边……这些地方都留下过她折星星的身影。

潘多拉的眼睛在看到这个画面之后,猛然地张开。“少女的祈愿!竟然是麻瓜小魔女苏浅浅折叠的许愿星中的祈祷的能量,让流星群的亮度突然提升!我潘多拉绝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道白光闪过,一个瘦而高,带着狼牙头盔,披着长长黑披风的星座魔法师,出现在了魔塔中。“尊贵的潘多拉,难道你忘记了吗,在古老的黑魔法法典上,有一个尘封的魔法,它叫做许愿星之黯……”

“许愿星之黯?”潘多拉记得这个黑魔法,“夺走许愿星上的缤纷色彩和耀眼光芒,那么它所承载的愿望就会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成为最恶毒的诅咒。”邪恶的笑容像是墨汁滴到水中那样在潘多拉的脸上荡漾开去。

潘多拉施展的禁忌黑魔法许愿星之黯,让让少女苏浅浅折叠的彩色的许愿星一颗颗地变成了黑色,许愿星中包裹的小纸条上书写的美好愿望,一个一个地变成了邪恶的诅咒。

先是“愿晓莹的妈妈早日康复”的愿望变成了——“诅咒晓莹的妈妈因病而逝”。随即,晓莹的妈妈死去的噩耗便从医院传来。接踵而至的便是“希望晓莹能够幸福平安”的愿望变成了——“诅咒晓莹遭遇凶险”。随之,晓莹便在校门口惨遭车祸,危急入院……诅咒一个猛烈过一个……

“诅!咒!每一个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

“诅!咒!所有相爱的人不得相守!”

“诅!咒!人类疾病缠绕!”

“诅!咒!地球变成人间炼狱!”

潘多拉星骤然变亮。时光沙漏已然出现在潘多拉宝座的后方,缕缕绛紫色的细沙通过时光沙漏中间窄窄的缝隙,流到沙漏的底端。无形的时间,被勾勒出流逝的痕迹。

“地球上亿万年的文明,将随着这短暂的时间的逝去,毁于一旦!”

一圈一圈的红光围绕着星球上的一点晕开。凝结着潘多拉星球千万年光阴的紫色迷雾,被那红光射穿。那红光荡过潘多拉星球,在它的底部凝结汇聚,终于变成足够强大的光束,直直地射向地球。潘多拉在用最强大的黑魔法,实现许愿星之黯里最黑暗的终极诅咒。

地球上,绯红如火的天空中,红色的闪电像是毛细血管一样细密地从云层中扎下来。

而此时,艾小暖的爸爸妈妈艾沫和卓熙,正在星岛的萤愿广场上,他们刚刚许完自己的心愿。那红光从艾沫和卓熙的身上荡过,他们的瞳孔收成了一个米粒般的又淡又小的点,意识渐失。

再展望整个宙合……

法国巴黎,埃菲尔铁塔,细密的红色闪电如同蛛丝布满铁塔,埃菲尔铁塔瞬间断裂成飞溅的碎片。卢浮宫里,名画《蒙娜丽莎的微笑》上撩起一束火焰,整个画作瞬间被火光吞噬,紧接着,整个卢浮宫变成了一片熊熊火海。英国的泰晤士桥上,汽车奔流,红色的闪电从天而降,整个桥体像是被一拳砸碎的巧克力,掉落的桥体碎片和跌入水中的汽车,溅起巨大的水浪……

凝结着人类千年文化与文明的坐标,正在陷落!

危难之间,化身为凡间少女的许愿星公主晓莹,为了解救人类,用十二颗许愿星女王化身的陨石,施展出了”十二星座流星雨”的超强魔法,一举击败了潘多拉。

从此,潘多拉星球被摧毁,而潘多拉被封印在了异度空间中,而晓莹自己,也随着这个终极许愿星魔法的施展,燃尽了生命。

她化作了一粒粒闪烁的微光,随着宇宙中的风,飞散。

萤愿之树的强大的希望磁场,将这些微光尽数地凝聚,牵引着它们朝向自己飞来。最终,那些微光凝成了六颗晶亮的魔法球,每一个魔法球都载着许愿星公主晓莹的一部分灵魂。这六颗魔法球球则分别缀在了六只萤火虫的尾端。

而在那个时刻,一场十二年前的祈愿正在星岛上的萤愿之树下举行,而现在,那场祈愿正在大银幕上,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和我的伙伴们的父母,就在那祈愿者之中,我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住进了母亲的子宫里。而那六只缀着星愿少女晓莹灵魂魔法球的萤火虫中的一只,则正落在了我妈妈的手上。

萤愿之树下突然狂风大作,肆虐的风把萤愿之树的叶子扯得凌乱飘飞,星辰般的萤火虫被吹得像飘飞的余烬。一道红光从天际直射过来,在接触地面的时候化作猩红的光波荡开。我看到那红光从爸爸和妈妈的身上荡过,他们的瞳孔收成了一个米粒般的又淡又小的点,好像失去了意识一般。

然而,这时,你要非常仔细看才会注意到的是,一抹绿色的光晕,荡过她的小腹。

2、灵魂碎片的容器

暗域里,十五天前的那次旅行中很多被我忽略的细枝末节又重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注视着艾莫尔,不禁质问他,“难道……十二年一个轮回的夏令营……”

“你以为呢?我自以为很聪明的小女孩儿?”艾莫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戏谑。

“是你的阴谋!”我咬牙切齿地说。

“哈哈哈……现在给我摆出这样一副无辜的表情来,也不知道是谁在‘十二年一个轮回’的主题夏令营里一直把‘开心’挂在嘴边……那可是我为你们精心准备的,你不应该说一声谢谢吗?”艾莫尔语带轻浮。

“那其他的几个人……也和我一样……是被特别选中的人吗?”我不由得问他。

“那当然啊!”艾莫尔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们之所以被选中,正是因为十二年前的那场祈愿。”他幽幽地说:“十二年前,许愿星公主晓莹为封印潘多拉牺牲自己,化作微光飘散。大家都以为许愿星公主晓莹灰飞烟灭,已然逝去,就连星盘上的星象,给出的也是她的生命已然陨落的讯息。但是任何细枝末节都无法逃过我们明察秋毫的孔雀座!别忘了,我们的尾巴上,可是放着天后赫拉所赐的一百只眼睛!我的视线追随着那些灵魂飞沫,发现它们竟然坚定地飘向同一个方向,而并没有溃散!它们最终飘至星岛,在萤愿之树的顶端缓缓聚拢。原来是萤愿之树的魔力磁场一直在牵引着它们,并把它们凝成了六颗魔法球。这六颗魔法光球缀在了六只萤火虫的尾巴上,六只萤火虫又把它们带到了六位怀有身孕的祈愿者的手心,而那魔法球中承载的那部分属于晓莹的灵魂,则通过她们的祈愿进驻到了孕妇腹中胎儿的身体里,它们以这些鲜活的生命为容器,被留存了下来!”

“以这些鲜活的生命为容器……被留存了下来……”我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艾莫尔的话语,突然惊醒,“莫非我们六个就是……”

艾莫尔点了点头,邪恶的笑容勾上他的嘴角,“你们六个就是那时住在孕妇的肚子里的小生命,也就是许愿星公主晓莹灵魂碎片的容器!我要把你们一个一个击破,集齐许愿星晓莹的灵魂,揭开伟大的潘多拉的封印!”艾莫尔说着,唰的一下,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瞬间移动到我的身边。他用手拄着我身后的墙壁,嘴巴就贴在我的耳边。“你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他的气息吹到我的耳朵上,让我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尊雕像,动也不能动。

“你只需要在我问出一个问题之后,轻声地说一声‘我愿意’,就可以了。”他又接着说。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他这句没边际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真是……最烦少女这种无辜的表情了!真是麻烦……要不是因为‘那件事’刚好发生,我真应该先从井浩下手!”艾莫尔不耐烦地说着:“我也不怕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反正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之中!那我就不妨把真相告诉你。你们六个人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秒到现在这十二年,一直都活在我的监视之中,当你们呱呱坠地之时,意识像是一张白纸,本是我夺取这灵魂碎片的最佳时机,然而那时这灵魂碎片过于薄弱,脱离了你们的生命体就会溃散。我只得等待着它在你们的身体里,一点点地凝合、修复。而今,经过十二年的时光轮转,它已然被全然修复,所以,终于到了我收获的季节。而这渗入生命体的灵魂碎片的提取,非常的简单,只要你在我问你‘你愿意把晓莹的灵魂碎片赠予给我吗’的时候,回答一句‘我愿意’,许愿星公主晓莹的灵魂碎片,就从你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了。从此,你就又可以回到平常的生活中了,再不会被卷入到这些可怕的纷争中来了。”

艾莫尔的这些话语,终于让我一点点地理出头绪来。自己——从来都自认为是一个平凡得像飞鸟中的一只麻雀,微小得像海洋中的一只虾米一样的女生,竟然因为十二年前父母在萤愿之树下的祈愿,在身体里渗入了许愿星公主晓莹的一部分灵魂!这怎么听怎么都像是魔法历险小说一样不可思议。

“现在我们就来试一试,好不好?”艾莫尔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索,他的语气温柔,像是裹在苦药外的一层掩饰的糖衣,他的眼眸甚至让人沦陷,“你愿意把晓莹的灵魂碎片赠予给我吗?”

我承受不住她眼神中的震慑,把头瞥向一边,‘我愿意’这三个字已经梗在了喉咙,但是我还是无法就这么轻易地把它说出来,那是我心底的良知和为善的本能堵在它的前面。

“就知道你会这样嘴硬!你们人类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骨头!”他一边说着,又摊开了他那只手握着萤火虫的掌心。

在几束银白色魔法光线的束缚下,那只萤火虫的脚在奋力地挣扎着,它的尾部发着绿色的微光。我的脑海中涌起一阵不安的预感。白孔雀艾莫尔的掌心上,萤火虫的尾端闪着微弱的光,但是那光芒已经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微弱。

“这……”

“怎么,连这都不认识了吗?这可是你的愿望的守护精灵啊!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十五天前你在萤愿之树下许下了什么愿望了吧!”

3、被诅咒的愿望

十五天前……我的愿望……我怎会忘记。

那天晚上,银幕上的影像放映结束,我们的祈愿活动便开始了。我犹记得在祈愿活动开始的时候,一片薄纱一样的云慢慢地遮住了月亮的脸。清风从我的身边吹过,我的鼻腔里充满了绿树和青草的香气。身边萦绕的萤火虫像是空中浮动的魔法。我的耳朵里传进美妙的乐声和动听的讲述,我和他们一起,在美妙的声音的指引下,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胸前张开了双手,一只萤火虫轻轻地飞上了我的掌心。它的脚碰到我的掌心,让我的心里痒痒的。

就在那时,我在心底默默地许下了一个心愿。等我许完那个心愿,又在那声音的指引下,轻轻地张开了手掌,那只落在我的手上的萤火虫拍打着翅膀,又飞了起来,它带着我的愿望飞翔。

而此时,我凝视着艾莫尔手掌心中的萤火虫,它尾端的荧光在我的面前一闪一闪。

“我们先来看看,这只萤火虫上承载的是不是你的愿望……”艾莫尔说着,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碰触那被牢牢束在她掌心的萤火虫的尾端,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如同黑天鹅羽翼一般的睫毛微微地抖动着。片刻,他张开了眼睛,手指轻轻地脱离那萤火虫,而此时他的指尖,已经有一颗和萤火虫尾端一模一样的晶亮的光球。”看吧,我已经把你的愿望复制下来了呢!快点看看,那是一个怎样的愿望……”

他这样说着,冰蓝色的魔法能量缕缕汇入他食指指端的魔法球中,那魔法球开始膨胀,像是注满了烟气的肥皂泡。渐渐地,那魔法球膨胀到两手捧握的大小,那些烟气才慢慢地散去,而那魔法球中,映出的景象,正是萤愿广场上,萤火虫飞舞的萤愿之树和双手张在身前的许愿少女。

而那许愿少女就是我。

在那个魔法球中映出来的我,闭着眼睛。丝丝缕缕的光从我的心脏的位置散发出来,那些光慢慢地在我面前的空气中汇成了一行发着光的字迹——萤愿之树啊,你一定要保佑我的妈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那一行发着光的字又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还原成丝丝缕缕的光,汇入我掌心中的萤火虫的尾端,栖息进了那个荧光球里。

“啊?原来许下的是这样一个愿望啊!”艾莫尔装腔作势地说着,又从衣襟里拿出来一个玻璃瓶,玻璃瓶里装着的竟然是好多蚊子!那些蚊子的肚子鼓鼓的,泛着猩红的血光。

“在星岛上,没少被蚊虫叮咬吧?呵呵呵……”他一边狞笑着,一边把那玻璃瓶打开。

“这?”本以为海岛上蚊虫很多是自然现象,难道这也是他们邪恶计划的一部分吗?

“这可是用你自己的血来喂饲的恶蚊呢!”他已经把那玻璃瓶口打开了,他又把那只有萤火虫的手掌摊开来,“而这上面,就承载着你许下的愿望,想不想知道我把这只萤火虫放到这个小小的玻璃瓶里,会怎么样?”

我看着那萤火虫尾端的微光,那里面映照出妈妈的脸庞。

“妈……妈……”我的唇齿间吐出断续而虚弱的声音。

此刻,我真的好想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就是被她那样紧紧地抱着。我就好像是那在最后的火光中看到了奶奶和天堂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一样,在那萤火的微光中看到了此时此刻最想看到的人。

眼前的萤火之光和妈妈的脸庞渐渐地变得模糊,又分裂为一片重影。我的眼皮沉沉地垂下来,我最终在一片狼藉的惊恐中,晕了过去。

4、恶梦的倒影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强烈的日光刺得我的眼睛一阵痉挛。几秒钟适应之后,视野才渐渐清晰。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转过头去,看到妈妈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焦急地注视着我。

“小暖,你醒了……等妈妈去叫医生……”妈妈语带哭腔,声音微微颤抖着,似在刻意压制着情绪。

“妈……妈……”我轻声地唤她,声音虚弱,眼看着妈妈从病房中走了出去。眼前的一切让我感到茫然。

片刻之后,妈妈、一名女医生、一名女护士一起走进来。护士小姐手里拿着体温计和血压仪。她帮我把体温计夹在腋下,又撸起我的胳膊,为我量起了血压。

“不用担心,这孩子就是有些低血糖,注射个葡萄糖,注意好好吃早餐,注意营养,什么问题都没有。等一会儿再看看体温和血压。”医生一边安慰着妈妈,一边对我说。

“都怪我,把孩子照顾得不周到。”妈妈和医生做着自我检讨,话语中带着深深地自我苛责。

“你那么辛苦地一个人带她,疏漏也在所难免。而且一两顿早餐不吃也不是根本原因,这和先天的体质有很大的关系。倒是你自己,一定要注意休息。”医生对妈妈说。

听起来她们像是很熟悉的样子。印象中妈妈并没有提起过她还有在做医生的朋友。

过了一会儿,体温和血压的测量结果都出来了。

“体温和血压还是有点偏低。”护士小姐对医生说。

医生拿起体温计看了看,又看了看血压仪,说:“问题不大,在这儿再休息一小会,就可以回家了。回去好好吃点东西,休息一天,明天就可以照常去上课了。”

妈妈向医生和护士道了谢,又让我在床上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妈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早上我正在睡觉,突然间有人把咱们家的门砸的好大声。我打开门,是管理员阿姨。她神色慌张地说,‘快点,你的女儿昏倒在了电梯里,你快点去看看!’我什么都顾不得了,穿着睡衣就从房间里冲了出去。你的脸白得跟一张纸一样,汗把衣服都浸透了。都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你。”妈妈握着我的手,却没有低下头来看我,反而是微微地扬着下巴,带着一种隐忍的克制,她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

我扬起头来看着妈妈,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滴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真觉得妈妈微微扬起下巴想要忍住哭泣却又泪流满面的样子,让我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受。

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受。就算我从小没有爸爸,就算夜晚我要一个人在家,就算不敢向妈妈提出买蕾丝舞裙的要求,甚至和最好的朋友发生了争吵,被势利眼的同学嘲笑,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些时刻,我要么感觉到遗憾,要么感觉到恐惧,要么感觉到压抑,要么感觉到委屈,要么感觉到气愤……但是那些感觉,虽然也都是情绪的沉落,但是却像是奔涌的河流一样可以沿着河渠倾泻而下。而这个时刻,妈妈脸上下巴微扬的倔强,和大滴泪涌的脆弱,却是来自于两个方向,它们就像是河流倒逆汇成一个漩涡,在心底旋转,让我找不到方向,让我觉得胸口有一种下坠的感觉,而又无处宣泄。我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不是我在书中读到过的——忧伤。

“妈妈……”我轻声地呼唤她。

“怎么了小暖,是不是又有哪里不舒服了,赶快告诉妈妈!”妈妈听我叫她,连声应答着,赶忙弯下身来。

“妈妈我是不是长大了?”我问她。

“恩,我们小暖长大了,很坚强。”她突然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想她一定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成长是一道明媚的忧伤,便一根儿筋地想,是不是体会到了忧伤,就不再是小孩子。

我被妈妈抱着,心里乱乱的。实际上我从睁开眼睛开始,就精神恍惚。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个无法散去的梦境。黑漆漆的电梯,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一个奇怪的女人……我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一个梦?是因为我最近太喜欢读《星愿少女》?可是这个梦怎么这么真实,像是就在我身上发生过一样?

“妈妈,今天电梯里的灯泡是不是坏了?”我问她。

“电梯……灯泡……没坏啊,早上我是坐电梯到楼下的,然后叫的救护车。”妈妈说着,把我放开,“怎么突然问这个?”她疑惑地看着我,被我这个古怪问题问得蒙住了。

“没有……只是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对妈妈说。

“梦到电梯里的灯泡坏掉了吗?”妈妈问我。

“恩。”我点了点头。

“还梦到什么了?”

“还梦到了萤火虫,萤火虫的尾巴上住着我许下的愿望……”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想起了梦中的女人说的话,大概是我的身体里栖息着许愿星公主晓莹的灵魂碎片,印象中她还拿出了一个装满了叮过我的蚊子的玻璃瓶……

就在这时,我的手突然感觉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硬硬的。我的心突然一紧,我把手抬起来,却因为紧张让动作变得断断续续很不连贯。我的手指一寸寸地靠近衣兜的位置,轻轻地探进去,凉凉的触感,圆圆的很光滑……我把它掏出来,放到眼前。

是个玻璃瓶!

里面是一只死去的萤火虫和很多蚊子的尸体!

“想不想知道我把这只萤火虫放到这个小小的玻璃瓶里,会怎么样?”

我的耳边又响起这鬼魅的声音,感觉一股凉意从我的双脚漫上来,冰冻我的全身。

那不是梦!

我又想起我许下的那个愿望——萤愿之树啊,你一定要保佑我的妈妈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我的愿望,该不会被诅咒了吧?!

我看着手中的这个玻璃瓶,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撑大了我的瞳孔。

这时,开着窗的病房,一阵阴风拂过。我听见一个飘渺的声音绕在我的耳边,“我相信你会回来找我的,搭载幽暗的电梯,你就可以见到我!”

这声音,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