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德秀门生

刘克庄(1187 —1269),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居士。兴化军莆田(今属福建)人。嘉定二年(1209)以郊祀恩奏补将仕郎(阶官)入仕,任靖安县(今属江西)主簿。嘉定六年七月,父刘弥正(吏部侍郎)死,刘克庄辞官守丧。起复后任福州(今属福建)司理参军,改任真州(今江苏仪征)录事参军,应江淮制置使李珏召入幕。嘉定十二年,因持论不合,辞官,得请宫观闲差。嘉定十七年(1224)任建阳(今属福建)知县。

宝庆元年(1225)十一月,真德秀罢官回家乡浦城闲居。浦城为建阳邻县,刘克庄投入真德秀门下,“以师事(真德秀),自此学问益新矣”,成为真德秀的门生,从此大力宣扬理学。宝庆三年,刘克庄在建阳重修朱熹祠,以其大弟子黄榦配祀;又在建阳县学建四君子祠,祭祀朱熹的父亲朱松及朱熹的师友。刘克庄祖父刘夙从学于理学创始人程颐的再传弟子林光朝,真德秀因而称刘克庄“世以正学(理学)传其家”。刘克庄后因所作《落梅》诗,为史弥远鹰犬李知孝、梁成大攻击为谤讪朝政,幸得郑清之排解,改任潮州(今属广东)通判,但终于因此而降领宫观闲差。绍定六年末(1233),起用为吉州(今江西吉安)通判,未及赴任。端平元年(1234)正月,真德秀任福州知州、福建安抚使,刘克庄以将作监主簿任安抚使司参议官。同年六月,真德秀被召任户部尚书,刘克庄援例辞官,奉诏回京任将作监主簿本职,同年九月到临安(今浙江杭州)后改任宗正寺主簿。

端平二年六月,刘克庄任枢密院编修官兼权吏部侍右郎官,在理宗召见时抨击故相史弥远擅权误国,劝导理宗近君子远小人,虽为理学家魏了翁等称许,然而得罪了史弥远的党羽。同年十一月,曾从龙任枢密使兼督视江淮军马,拟辟刘克庄任督府参议官,后因曾从龙死而未及赴任。次年,中书舍人吴泳传闻刘克庄当初曾遏制他晋升之事,指使其弟御史吴昌裔攻击刘克庄,刘克庄遂被罢官降授宫观闲差。不久,又改为出任漳州(今属福建)知州。嘉熙元年(1237),改任袁州(今江西宜春)知州,御史蒋岘攻击刘克庄任枢密院编修时,与方大琮、王迈三人抨击朝廷处理前皇位继承人济王赵竑事欠妥,刘克庄因而又改授宫观闲差,方、王二人也被贬降,时称“三贤”,徐鹿卿因向他们赠诗也被贬降,太学生为此作《四贤诗》称颂。

嘉熙三年,刘克庄被起用为江西提举常平公事;同年,改任广东提举常平公事,嘉熙四年初到任;八月,升任广东转运使。淳祐元年(1241),诏令回临安奏事,但受御史金渊攻击而罢召回之命,并再次降授宫观闲差。淳祐三年初,一度出任为吏部侍右郎官,又受到濮斗南的攻击而仍领宫观闲差。次年,起用为江东提举常平公事(一作提点刑狱),同年十一月,曾被任为将作监,又改直华文阁,但因“岁旱民饥,艰于择代”而留任原职。淳祐六年七月,召回临安,改任太府寺少卿。八月,宋理宗召见刘克庄,赐进士出身,改任秘书省少监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崇政殿说书,不久又暂兼中书舍人,参与奏罢宰相史嵩之。次年二月,出为漳州知州,刘克庄以母亲年高力辞,改为提举宫观闲差。淳祐八年,又起用为宗正少卿,再辞后改任福建提刑,九月赴任,母死,遂辞官守丧。

淳祐十一年初,起复回朝,以秘书监兼太常少卿、直学士院,但建议多不被采纳,叹道:“千辛万苦唤得来,又向那边去。”但仍不断升迁官职,十月升起居舍人,又兼侍读。刘克庄纵论国内外形势,批评朝政,认为蒙古军攻占四川,致使“五十四州遂成荡覆,岂非外重而不能御,内虚而无以守”,以致受到御史郑发的攻击。次年正月,出为建宁(今属福建)知府兼福建路转运副使,但郑发认为责轻而再次论奏,同年六月,再次以宫观回乡闲居。

开庆元年(1259)贾似道在鄂州(今湖北武汉市武昌区)暗中向蒙古军乞降求和,而以战胜蒙古军闻奏,理宗“以其有再造功,以少傅、右丞相召入朝”。但是,“通国皆不知所谓和也”。南宋中期以后,经历了长期对金朝、蒙古乞降、战败之后,对贾似道谎报战胜蒙古,迫使蒙古退兵,由于蒙古忽必烈汗一时忙于内部事务而无暇南顾,使得贾似道制造的假象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一直迷惑着南宋朝野,举国上下并不知道贾似道乞降求和的真实情况。

景定元年(1260)贾似道自鄂州入朝任相,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年过七十的一代文宗刘克庄再次被起用。同年十一月到临安后,以起居郎兼权中书舍人,随后又升为兵部侍郎兼中书舍人、直学士院,次年升为权工部尚书仍兼两制,日夜为草诏而忙碌。后人不理解当“时海内顺轨,边患浸舒”情况下人们的欢快心情,当群臣对时相贾似道歌功颂德时,不明真相的刘克庄也参与其中,因此受到后人责难,其情形与当年陆游与权相韩侂胄的关系受后人责难类似。这年(景定二年)八月,回朝不到一年的刘克庄急流勇退,请求致仕,这也许是他对贾似道的面目有所认识以后决定的。同年外调回家乡建宁府(今福建建瓯)任知府,实际是告老还乡,“优游觞咏”,并不多过问府事。景定五年秋,以“目眚”(白内障)致仕。咸淳五年(1269)病逝,享年83岁,谥文定。积官至龙图阁学士(职)、正议大夫(阶)、莆田县伯(爵),世称后村先生,有《后村先生大全集》传世。

南宋末年的文坛宗主

刘克庄是南宋陆游、辛弃疾之后最著名的爱国诗人、词人。南宋林希逸称:“西山(真德秀)诸老既没,公(刘克庄)独岿然为大宗工”。洪天锡亦称:“过江号大家,数无虑六七公”,刘克庄为其中之一,其诗词“流布海内,岿然为一代宗工”。刘克庄的诗早年就受到叶适的称许,“水心(叶适)评公(刘克庄)诗曰:是当建大将旗鼓者”。刘克庄推崇南宋伟大的爱国诗人陆游,称许他的“诗倍太白(李白)、子美(杜甫)”,而且是“三百篇(《诗经》)寂寂久,(陆游诗)九千首句句新,譬宗门中初祖,自过江后一人”。

刘克庄是个多产作家,作诗约4500 首,数量之多在宋代仅次于陆游,是南宋末年,也是当时江湖诗派中最著名的。他所处正是南宋末年的危亡之际,爱国之情溢为诗词,“忧时元是诗人职,莫怪吟中感慨多”,正是他的自我表白。当史弥远杀害主张抗金的权相韩侂胄向金乞降求和,于嘉定元年(戊辰年,1208)完全按照金朝的要求,增加岁币并出“犒军银”300万两订立“嘉定和议”后,当时还未入仕的刘克庄在《戊辰即事》诗中写道:“诗人安得有青衫,今岁和戎百万缣。从此西湖休插柳,剩栽桑树养吴蚕。”在《梦丰宅之》诗中更对爱国人士称颂:“老犹奋笔排和议,病尚登陴募救兵”,“残胡仍在王师老,宝剑虽埋愤不平”。

刘克庄还是南宋后期最有成就的豪放派词人,他也推崇爱国词人辛弃疾,称赞辛词“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刘克庄不仅与辛弃疾词风相似,而且同样充满爱国主义与忧国情怀,如在《沁园春·梦孚石》词中叹道:“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披衣起,但凄凉感旧,慷慨生哀”。而反映抗战的《贺新郎》(实之三和,有忧边之语,走笔答之)词中,更惊呼国势危急,“国脉微如缕”,激励友人投笔从戎,“闻说北风吹面急,边上冲梯屡舞”;“快投笔,莫题柱”。

即使被后人称为阿谀贾似道的诗词,也多出于爱国忧民的情怀,如《凯歌十首呈贾枢使》诗中,歌颂抗蒙将士,“残党分兵尽扑除,游魂多不返穷庐,肃清执至龙颜喜,又奏淮西有捷书”。《汉宫春》(丞相生日,乙丑)词中也说:“但管取三边无警,活他百万生灵。”这些都是在“时海内顺轨,边患浸舒”,而不知道贾似道暗中向蒙古乞降求和的真实情况下写出的。

刘克庄还是南宋最有成就的诗词评论家,所著《后村诗话》论诗兼评词,“论诗则具有条理”,“采摘菁华,品题优劣”,“迥在南宋诸家诗话上也”。

抛弃理学偏见的爱国者

刘克庄不仅祖父刘夙是理学创始人程颐的三传弟子,而且其父刘弥正也是家传理学人士,对于理学崇尚备至,尤其称颂朱熹集理学大成之功。嘉定三年(1210)十二月,在为朱嘉赐谥时,考功郎中刘弥正反对谥文忠的太常寺初议,而大谈儒学自“孟轲之死,此道几熄,及本朝而又明,濂溪、横渠、二程子发其微,程氏之徒阐其光,至公(朱熹)而圣道灿然矣”。进而提出谥以和唐代韩愈相同的“文”,被朝廷采纳。刘克庄不仅少得家传,后又师从儒学宗师真德秀而且备受器重。但是,作为理学人士的刘克庄,在他思想中占首位的是爱国,而不像其他理学人士那样,对理学一味盲从。他对于朝廷不顾国家安危,热衷于打击新学等其他学派,盲目推崇理学,深为不满。

淳祐六年(1246)八月,刘克庄在《召对札子》中指出:宋理宗首要的失误是,不顾国家安危,致力于打击新学等学派,树立理学为统治思想。宋理宗的有关活动,被刘克庄讥讽为 “薄物细故”,而群臣“纷争不已”;但对涉及国家安危的“急政要务”,即“谦逊未遑”,以致使得人们觉得“未免有不言‘防秋’,而言《春秋》;不言‘炮石’,而言(王)安石之讥”。接着他还不点名地指出,北宋末年以二程弟子杨时为首的理学家们不顾国家安危,致力于攻击王安石及新学派,于是,宋钦宗在金军兵临城下之际忙于罢王安石配享孔庙、重设《春秋》博士等,因而受到当时有识之士的批评。刘克庄进而认为,罢斥新学等学派及崇奉理学派的举动,“于时(北宋末)尚以为不急,况今之不急有甚于此者乎”。

刘克庄还借元祐之初,副相刘挚提出调和新旧两党关系但被太皇太后高氏所拒绝,终于引发新旧党争的不断加剧,从而导致奸臣蔡京擅权后北宋走向灭亡的悲剧。随即指出“今庙谟暌异”,只重用理学人士,排斥其他学派人士,以致遭到“邪党(当是指新学派等人士)挪(揶)揄”,实在不知道今后将如何发展,以此作为宋理宗的第二个重大失误。刘克庄并提出,理宗是想把图存之权托付给像秦桧那样乞降求和的人呢,还是托付给像张浚那样始终坚持抗战的人?刘克庄早在端平二年(1235)时,就将(把宋理宗扶上皇帝宝座的)权相史弥远毫不客气地比作奸臣秦桧那样的小人。刘克庄的这些言论既不会受到宋理宗的欢迎,也不会为表面上似张浚,实际是秦桧的奸相史弥远所喜欢。然而他们对于在理学宗师真德秀等死后,“独岿然为大宗工”的刘克庄,不得不进行笼络,但并不授与大权,而是以宫观回家乡闲居达七八年之久。

刘克庄抛弃理学偏见的爱国言行,不断受到其他理学人士的攻击,“人言排诋,无所不至”。景定元年(1260)冬,七十多岁的刘克庄重新被起用,主要担负起草诏书的工作,但仍不忘提醒宋理宗致力于国家大事,而不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崇尚理学排斥异己方面,在同年召对时指出:“王羲之讥诸贤以清谈废务、浮文妨要。先朝(北宋末钦宗朝)用杨时为给(给事中)、谏(谏议大夫),或者尚有不言‘防秋’、不言‘炮石’之诮。然则先急政要务,(后)薄物细故,非士大夫责乎。臣虽老悖,一念忧爱,狂言望择。”刘克庄抛弃理学偏见的爱国精神,可说是至老不变。

元代理学信徒在修撰《宋史》时,吹捧“自帝(宋理宗)继统,首黜王安石孔庙从祀,升濂、洛九儒,表章朱熹《四书》,丕变士习”的所作所为,并予以完全肯定。对于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一味扶植理学、排斥异己,将南宋送上灭亡之途的宋理宗,认为只是“身当季运,弗获大效”,而且认为:“后世有以‘理学’复古帝王之治者,考论匡直辅翼之功,实自帝(宋理宗)始焉。”这与刘克庄的观点,实在是大相径庭。所以,作为南宋末年文坛宗师的刘克庄,在496卷的元修《宋史》中,竟无一席之地,而为刘克庄请谥的门生洪天锡却有传,这就是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