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隔壁的农场到我这儿来了两个猎人,他们卷着烟卷聊着家常,其中年长的一位说道:

“其实我们来这儿是找你有点儿事,因为你是个文化人,对每种动物都很了解,也许能帮我们点忙。”

“嗯,是什么事?”我问。

年轻的那位笑了笑,说: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有只兔子把我们搞得很狼狈,它每天都在农庄里祸害庄稼。可真是只厉害的兔子。”

“那你们就干掉它呀。”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试了,可怎么都不行啊。我们连狗都出动了,还使了捕鼠器,都没效果。最后只能干看着它钻进地下溜走了!太丢脸了!”

“见鬼了!”老者自言自语,“简直就是个孙悟空。前几天我们刚从田里回来,它就嗖地蹿到了我的鼻子跟前!我一斧子扔过去,结果它还是溜进洞里去了,嘿!太倒霉了,孩子们就那样咧着嘴笑我呢。而那家伙就像根本没来过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什么!”我说,“不就是只兔子嘛!干吗用斧子呀,那又不是什么武器,不好用的。”

“我们也试过用其他家伙来对付它,”年轻人说,“我们也打过兔子,但这只灰兔可不简单。它知道怎么避开陷阱,知道怎么对付武器,甚至知道狗能追踪自己的气味。这么说吧,那兔子什么都知道。你要不信,就自己试试吧。”

“你就行行好,帮帮忙吧!”老者说,“也许你就走运,能把它给搞定呢。”

“行,明天我就去你们那儿,只是有一点,我要是打着了你们的那只灰兔,可别说不是这只啊。”

“不会……”年轻人吞吞吐吐地说着,望着老者,“这是不可能的。叔叔,你跟他说吧。”

“还有什么?”我吃惊地问道。

“是这样的……”老者结结巴巴地说,“你可能会觉得我们特别蠢,但其实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那只灰兔背上背着个木把手。”

太可笑了,我几乎怀疑自己没听清。

“够了,叔叔!如果都装上了把手的话,那就好了。怎么说来着,等装修好了,把门一开,把灰兔一扔,不就完事了吗?”

老者什么也没说,笑都没笑一下。年轻人咧嘴笑着,又解释着说:

“我们自己也不相信,你就自己来瞧瞧吧。也许用你学者的观点,就能解释这一切了。”

又抽了根烟后,他们就告别离开了。

我想,可能事情还挺棘手的,需要立刻着手想办法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它糟蹋了几棵农庄的大白菜,而在于它身上一些神秘的事情:背上背了个什么“把手”,还能逃过武器、猎狗和捕鼠器。一般有这种神秘事情发生的地方,总是会产生一些谣言或是迷信的说法。一说到农村,人们总会想起古老的世界、森林和沼泽,各种各样的怪兽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幻想。你看,老头儿甚至还想到了孙悟空。

我决定把这只兔子弄来好好研究一下,彻头彻尾地把它的秘密给弄清楚。

第二天早上,我就开始忙活了。我叫来自己的猎狗,拿上武器,向旁边的农庄出发了。

年轻的猎人把我安置在距农庄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按他的话说,那只神秘的灰兔每天晚上都要经过这儿。他给我展示了放置在角落里的捕鼠器,这个捕鼠器设计得非常可靠,连老鼠都不会放过的。捕鼠器里的箭头肯定能直接把它消灭;捕鼠器里的洞,是用特别细的丝缠成的十字架网。我们试过,轻轻放上一根头发,捕鼠器就会立刻启动,箭头直接射入洞中。

我也观察了箭头,它是木材制成的,尖部是个三齿金属尖,很像捕鱼的工具,只是要小些。

“这是我自己做的,”猎人自豪地说,“看看吧,这齿尖儿做的,不可能不行的。”

在金属齿上有一些很大的锯齿和簧片,像钓鱼钩似的。我问道:

“这个捕鼠器逮着过什么东西吗?”

“怎么没有!夏天曾经逮着过四只灰兔,其中还有两只母的。但春天——当那只无所不知的兔子来了之后——捕鼠器弦松了,什么都没有逮着过,连箭头都没了,而且始终也没找到,不得不又做一支。”

我们正说着,我那只狗就在捕鼠器旁嗅了起来,突然跳过一堆土豆跑开了。我从肩上拿过武器,准备射击。。

“赶紧!赶紧!”猎人喊道,“朝那边跑了!”

那只厉害的灰兔蹦过土豆堆跑了,我从猎枪的瞄准器上看见了它背上的那个门把手。

兔子已经蹿出去二十多米,不能再迟疑了。当它像跳蚤一样往空中蹦起的一瞬间,我开枪了。

我知道我朝兔子射的那枪有点匆忙,或者出于一些别的原因,总之我是没射中那只兔子。它以飞快的速度钻进地里,猎狗朝着它的背影冲了过去。

“看见了吧?”年轻的猎人问道。

“这不能说明什么。猎狗会把它给逮回来的,我的子弹多着呢。”

“好吧,”猎人附和着,“但我敢肯定,猎狗逮不着它。”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让人恼火的是,猎人说对了。我们就看着那兔子远远地跑在猎狗前面,穿过农田朝铁路站方向跑去了。正在这时,轰隆隆地开来一辆快速客车。兔子一下就消失在路下的草丛中了,火车刚好驶过它的头顶。

“连机器它都知道,”猎人说,“这都不怕,所以我说这是只无所不知的兔子嘛。今天我们是看不见它了,它就这么消失在草丛里了。”

看来又被年轻人说中了。

我那只猎狗徒劳地在草丛中咆哮着,我也徒劳地在这满是泥泞的草丛中搜寻着——但兔子就是没了。

“每次都是这么穿过地里溜走的,每次都是在这个地方。”年轻的猎人说道。

我一整天都在找这只兔子,晚上回到家时,已经非常疲惫了,坦率地说是筋疲力尽了。这比我想象中难多了。

就这样,这该死的兔子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我辞了职,早出晚归地去隔壁农庄,现在我已经对这条道路十分熟悉了。我几乎每天都能碰到这只无所不知的兔子,但一次都没能打中它。

我每次都是眼睁睁地看着它钻进铁道旁沼泽地里的草丛中去了。

农庄里的人已经开始嘲笑我了,说什么:

“怎么着,年轻人,那只兔子又跑了?是比你还聪明吗?”

最后,我也不拿武器,也不带狗了。那位年长的猎人鄙夷地笑了笑,像是冲自己说:

“你看吧,它的力量就是要比你的知识大。”我先不说了,我有自己的计划。

在铁路旁的山冈上有个瞭望塔,我让年轻的猎人带着他的猎狗们过半小时到镇里来,而我则直接朝这个瞭望塔去了。我爬到了最顶上,刚看到猎人走进小镇,我就举起了望远镜,但这一看,我就放不下了,直到我揭开这只无所不知的兔子的第一个秘密。

我就看这只兔子怎么在如来佛的手掌里翻腾:它跳过土堆,穿过田野,藏进铁路旁的草丛中。我端着望远镜左看右看,揣摩着这兔子是不是跑到铁路的路基里去了。

沿着铁路开来一辆长长的货车,但车前车后都没看见那只灰兔。

草丛是在路基的右面,当我往路基的左面看田野的时候,突然发现从那儿的地下蹦出只兔子。这就是那只无所不知的兔子——因为从望远镜里我能清楚地看见它背上的那个白色木把手。

它静悄悄地靠近一棵小树,朝田野的草丛中跑去,并藏了起来。

我用望远镜又看了五分钟,我就是想看看,这兔子到底还会不会从草丛中出来。但它就是没出来,估计在草丛中躺着呢。

我还没来得及从瞭望塔上下来,就看见猎人朝火车站走去了。

我冲他喊着:

“把狗儿们都领上,去那边的草丛中。准备好武器,兔子就在那儿。”

我又赶紧举起望远镜。

那群可爱的狗儿马上开始在草丛中搜索了。我只是担心这个猎人瞄得不准,射不中灰兔,到时又让它给跑了。

事情却是这样的:

猎人占据了草丛中一个非常有利的位置,狗儿们咆哮着绕着草丛跑了几圈后突然跳进了田野里。

但没见着兔子。

猎人仔细地搜索了好几遍草丛,我也再次找了一遍,但我开始明白了,这是需要我们揭开的无所不知的兔子的第二个秘密。我很肯定地知道它就在这草丛中,旁边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如果它从里面出来,我肯定一眼就看见它了。

我从瞭望塔上下来,这一天,我只能算是成功地揭开了无所不知的兔子的第一个秘密,就是它是怎样在路基旁的草丛中蒙混过猎狗,使其无法搜索到自己的影踪。

没想到那些农庄的猎人是对的,这只灰兔真的是从这儿钻进地里不见了。

在铁路的路基里敷设着一条涵洞,当地的沼泽地很多,路基旁的草丛中有积水,以前在修路的时候,可能就有这条小河沟了。后来敷设了这条涵洞,从那时起,路基下地势较低的地方就开始长草了,这样一来,涵洞的入口就看不见了。

那只兔子知道这儿的这个涵洞并能自由出入其中,但猎狗不能穿过那儿,所以感觉就像是灰兔突然出现在田野中似的。

我请年轻的猎人在我逮着兔子前不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要知道,刚解开一个谜,另一个就摆在我的面前了。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它究竟怎样从草丛中消失的?不可能是蒸发了呀!

现在要逮这只无所不知的兔子就很简单了。只要我带上武器在涵洞旁的路基一待,就等着猎人把它从小镇里赶过来,到时兔子穿过涵洞就直接落入我的手掌了。

但关于它如何在草丛中消失的猜想还是没有得到答案,我只能给自己一个解释,就是狡猾的灰兔躺在哪儿躲起来了。但我非常想弄清楚它的所有秘密!

看来这个任务比我想象中的艰难。

我又徒劳地领着狗儿,带着武器巡逻了四天,还仔细地研究了草丛中的每一寸土地,但地上一点儿兔子的踪影都没有。

它恨不得在每棵树下都转过,而且每次都像是新的痕迹,所以猎狗总是兴奋地叫着。但让人迷惑的是,哪儿都没有它躺过的痕迹。

一般灰兔躺过的地方会有一处压痕,在草丛里或是石头下的某处。我几乎快放弃了,是的,这就是只异常的灰兔,它无所不知,能像家兔一样在地里给自己凿个洞,但哪儿都没这个洞呀。草丛里连棵小树苗都没有,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包括地里的每处痕迹和中间那大大的黑水塘。

兔子要在这儿藏起来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我在这草丛中走了多少遍呀,我一次都没见着过它。

于是,我再次举起了望远镜,只是这次我不是爬到瞭望塔上,而是爬上了一棵能看清楚草丛的柳树。

没让我等多久,因为现在我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这无所不知的兔子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小镇上,以及什么时候到草丛中小睡一下。

很快我就看见它从路基下的涵洞中出现了,它静静地穿过开阔的田野,径直来到了我坐着的这棵树下。

当然,它想都没想过往上看看。

它肯定也从没想过我会在这儿,我用望远镜几乎能看见它的每根茸毛。那个神秘的木把手就在它的背上。

自从知道了这只无所不知的兔子以来,我是头一晚睡得这样舒坦。早上我起得很晚,吃了饭后我才启程去往隔壁农庄,就带了武器,没领狗儿。

我还邀请了那位年长的猎人,年轻的猎人和几个老人、青年跟我一起。我向他们保证,一定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只著名的、他们视为脏东西的、无所不知的兔子给逮着。

我那自信的声调彻底粉碎了他们对我的嘲笑,我把大家都调动了起来跟我走。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年轻猎人的猎狗把兔子从小镇上给撵了出来。

兔子穿过田野钻进草丛中去了。猎狗失去了它的踪迹,又回到了农庄。

我领着这群人来路基这儿,指给他们看那个涵洞。所有的人都惊叹着,只有那位年长的猎人自言自语:“没有哪只兔子会钻进这个涵洞的,连猫都不会。”

在铁路后面,狗儿们再次找到了踪迹。它们绕着草丛跑了一圈之后,沮丧地垂着尾巴走了出来。

年长的猎人扫了我一眼后叹了口气。

而年轻人则刚好相反,以一种信任的目光望着我。我让他把狗儿们的绳索拴紧点,并告诉他,再也不需要这些猎狗了。

我领着这帮人走到草丛中间的大水塘旁,从肩上取下武器,说道:

“你们的那只无所不知的兔子非常狡猾,跟狐狸差不多。它给自己找了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栖身,你们得离他起码二十步。你们可以讲话、喧哗,兔子是不会跑出来的。因为它坚信,不管是人还是狗,在这隐蔽之地都是找不着它的。”

有个农庄庄员还质疑道: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这兔子钻进水塘里去了?”

“它倒是没钻,不过它的踪迹就是在这儿断的。”

“这完全是在糊弄我们!”那位年长的猎人突然说道。“不可能在树上坐着,”他指着那棵水塘中间老迈矮胖的柳树说道,“鸟儿都不可能飞到那儿去的。你这个年轻人呐……”

我打断他说:

“它就是在这树上坐着。你们看着吧!”说着,我举起双筒枪,瞄准了距水塘一米远处的柳树,开枪射击。

就在这时,背上带着个白色木棍的灰兔从树旁蹿出,跳进水里。

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兔子会从树里面钻出来,所以都张着嘴呆呆地站在那儿。谁都没想起来应该开枪。

“看见了吧?”我问,“赶紧跟我来吧!”我向水塘走去,所有的人都紧跟着我。

我们刚一走到那个地方,就发现在矮胖的柳树树干上有一个很大的洞,它刚好位于水面上。在它里面的碎屑上能看见一处明显的压痕,上面有兔子的毛发。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年轻的猎人惊叹着。而老者只是吐了口唾沫走到水塘的后面去了。

但突然他停住了,转向我们并嘲笑地说道:

“那么是谁给它安的把手?难道是我们自己?”

我已经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当我坐在树上,兔子从我下面经过时,我用望远镜把这“把手”看得很清楚。

“是的,”我说,“当然就是我们自己,是这位年轻人的杰作,”我冲着年轻的猎人说道,“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年轻的猎人笑起来,“就是我亲手做的那个箭头?怪不得不见了!”

兔子背上的“把手”其实就是年轻猎人安装在小镇洞口边的捕鼠器上那个折断的箭头。

厉害的灰兔躲过了箭头,并在哪儿把它给折断了,但带金属齿的那段木头却插在兔子的身体里了,所以才像是背在背上的把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