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一天,在爱德华王子岛的山丘上,从海上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刮过山上的沙丘。一条长长的红沙小道,蜿蜒穿过田野和森林,绕过浓密的云杉林一角,弯成了一道弧线,它再绕过一片年轻的枫树林场,林场遮天蔽日,树下是密密麻麻的蕨草,像羽毛般一片片的,到处都是。小路接着向下沉降,落进一个山谷,山谷里的小溪时而从密林里闪现出来,时而又躲了进去。突然,小路来到了开阔地带,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从缎带一样的金色篱笆和如烟般的蓝色紫菀中穿过。夏日的山丘上,无数的蟋蟀在振翅高歌,空气也跟着颤动起来。一匹壮实的褐色小马正沿着小路缓步前行,两个姑娘坐在它后面的车上,嘴角洋溢着欢乐,这种欢乐来自她们的青春质朴,来自她们生命的活力。

“噢,戴安娜,我们仿佛置身于伊甸园般的美妙日子,不是吗?”安妮感受着如此纯粹的幸福,由衷地发出感慨,“空气中仿佛蕴藏着魔力!戴安娜,你看那片像杯子一样的山谷,里面全是丰收的紫色。哦,还有,闻闻冷杉树干枯的气息!这是从那片洒满阳光的小洼地中传出来的,这些天埃本·莱特先生一直在那里劈木条来做篱笆。真希望这些冷杉树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仍然活着。不过,闻着枯树的气息,让人想起了美妙的天堂。这些话有三分之二是出自渥兹华斯 渥兹华斯:Wordsworth,十九世纪英国桂冠诗人。,有三分之一出自我安妮之口。在天堂里我想没有枯死的冷杉树,对不对?在我看来,当你穿过天堂的森林时,却闻不到死亡的冷杉树气息,这不能算作尽善尽美的天堂。那股美妙的芳香一定是冷杉树的灵魂……当然,那也应该是天堂里的灵魂。”

“树木是没有灵魂的,”戴安娜很实际地说,“不过干枯的冷杉树味道的确迷人,我要做一个靠垫,里面填满冷杉的针叶。你也最好做一个,安妮。”

“我会去做的……用靠垫睡午觉。这样我肯定会梦见自己变成一个林中仙女,或者是森林女神。不过这会儿我做安妮就很满足啦,我是安维利学校的老师,在如此香甜温馨的日子里,赶着马车走过诗情画意的小路。”

“这是个美好的日子,可是我们面临的任务一点儿也不美好呀,”戴安娜长叹了一声,“你到底为什么愿意沿着这条路进行调查呢,安妮?差不多安维利的所有怪人都住在这条路旁边,他们很可能把我们当成讨钱的家伙呢。这条路线是最糟糕的。”

“正是这样,我才选中了这条路。当然,如果我们请吉尔伯特或者弗雷德来做这条路的工作,他们肯定会答应的。但是你知道,我觉得我该为‘乡村促进会’主动承担起责任……因为我是第一个提议创办这个协会的,所以我应该承担那些最棘手的工作。很抱歉,连累到你了,所以等会儿在那些怪人面前你不用说什么话,一切让我来办就行了。林德太太常说我办事能力很强。林德太太还没有决定是否支持我们的组织,当她想起艾伦夫妇很赞同这个组织时,她就想支持我们,可是当她想到这个乡村促进会最早源于美国时,她又会持反对态度。她一直在这两种观点中犹豫徘徊,所以只能让她看到我们的成功,才能赢得她的支持。普里西拉准备为我们的下次会议写篇文章,我预期这是篇很好的稿子,因为她的姨妈是位非常优秀的作家,毫无疑问这肯定影响整个家庭的写作才能。当我知道夏洛蒂·E·摩根太太就是普里西拉的姨妈时,我心里的那种震撼无法形容,而且永远铭刻于心。想想看,我有这样一个女友,她的姨妈写出了《林边岁月》和《玫瑰园》,多么了不起啊!”

“摩根太太住在哪里呢?”

“在多伦多。普里西拉说她明年夏天要来我们岛上参观,如果有可能,普里西拉会安排我们和她见面。这简直太棒了,真让人不敢相信。你今晚上床睡觉好好去想象一下,那种场景该多么激动人心啊!”

“安维利乡村促进会”实际上已经正式组织起来了。吉尔伯特担任会长,弗雷德任副会长,安妮是协会秘书,戴安娜是财务主管,这个组织的成员每两个星期在某位成员家里聚会一次。他们很快就被人叫做“促进员”。应当承认,如今已是深秋了,他们不可能在今年内实施很多的促进计划,不过他们开始计划明年夏季的工作,收集并讨论各种议题,撰写和宣读文章,还有就是像安妮所说的那样,把声势造起来,赢得更多的居民的关注与支持。

当然,也有些人抱着反对的态度,还有很多的冷嘲热讽,这让促进会成员感到非常难堪。伊利沙·怀特先生公开说,这个组织应该把名字改成“求爱俱乐部”更合适。海拉姆·斯劳尼太太宣称,她听促进员说过要在所有的道路两边犁土,然后全部种上天竺葵。李维·鲍尔特先生向邻居警告说,促进员们坚持要推倒他家的房子,然后让全镇人共同出资帮他把房子重建起来。詹姆斯·斯宾塞先生让人转告促进会成员,说他很希望他们彻底铲平教堂前的小山。埃本·莱特告诉安妮说,他希望促进员能劝说年迈的乔西亚·斯劳尼先生把他的胡子修剪修剪。劳伦斯·贝尔先生说,如果促进员们不给他提过分的要求,那么他愿意把他的仓库外墙粉刷一遍,但是要他在牛棚的窗户外挂上花边窗帘,这让他忍无可忍。促进员克里夫顿·斯劳尼的工作是用马车把牛奶拉到卡莫迪牛奶场,有一天马乔·斯宾塞先生问他,听说明年夏天每家每户都必须把挤奶架重新漆一遍,再在上面铺上绣花的餐巾,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虽然如此,或许人类的本性就是这样。正因为面临这样的困难,促进会的成员更需要勇敢地面对,不屈不挠地去开展他们的工作,他们计划在秋天完成一件工作。协会的第二次聚会在巴里家的起居室里举行,奥利弗·斯劳尼提议他们去募集捐款用来维修会堂的天花板和粉刷墙壁。朱丽叶·贝尔有些踌躇,感觉那是一件有伤淑女形象的事,但她还是同意了。吉尔伯特让大家讨论,结果获得一致通过。安妮在她的会议记录本上认真地把这一切记录了下来。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推选一个委员会。格蒂·派伊为了不让朱丽叶·贝尔把所有的风头抢过去,大胆地提议让简·安德鲁斯小姐担任此次行动的委员会执行长。这一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简为了回报大家对她的信任,把格蒂、吉尔伯特、安妮、戴安娜和弗雷德·莱特一同列为此次行动的执行委员。这些委员在会后分别召开会议,讨论募集路线。安妮和戴安娜负责纽布瑞切路线的募捐工作,吉尔伯特和弗雷德负责白沙路线工作,简和格蒂负责卡莫迪路线工作。

吉尔伯特和安妮在会后一起回家,他们走过“闹鬼的树林子”时,吉尔伯特向安妮解释如此分派任务的原因,他说:“派伊他们一家人都住在卡莫迪镇上,除非他们的亲朋好友出面去劝说,否则这家人一分钱也不会给。”

第二个星期六,安妮和戴安娜开始了她们的募捐工作。她们把马车赶到纽布瑞切镇的终点,然后往回走,一家家地去劝说他们募捐,她们首先来到安德鲁斯家,她们要面对的是这家的姑娘们。

“如果只有凯瑟琳一个人在家的话,我们还有可能募到一些捐款,”戴安娜说,“可要是伊丽莎在家的话,我们一个子儿也别想了。”

伊丽莎果然在家,更糟糕的是,她看起来比平时还要严厉刻薄。伊丽莎总是能让你深感到人生的痛苦,生命就是一串串的泪珠,不要说欢笑,就算是一丝微笑,也是在浪费宝贵的精力,应该受到严厉的斥责。安德鲁斯家的姑娘们当单身的“姑娘”已经有五十多年了,很有可能直到人生的终点,完结她们世俗的朝圣旅程。据说凯瑟琳对生活没有完全放弃希望,而伊丽莎则是天生的悲观者,对生活从来没有希望过。她们住在一座褐色的屋子里,屋子采光很好,依傍着马克·安德鲁斯家的山毛榉树林。伊丽莎抱怨说夏天热得要命,而凯瑟琳却说屋子在冬天是多么温暖舒适。

伊丽莎正忙着缝缝补补,并不是因为衣物需要缝补,而只是她对凯瑟琳编织些无聊的花边感到厌烦,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表示抗议。当安妮和戴安娜这两个小姑娘解释拜访的原因,伊丽莎厌烦地皱着眉头,而凯瑟琳却露出了笑脸。可当凯瑟琳一看到伊丽莎冷冷的眼神,脸上的笑意马上就消失,换成一副愧疚的不安神色,不过,没坚持多久,她又偷偷笑了。

“如果我有多余的钱,”伊丽莎冷冷地说,“我宁愿丢到火里烧掉,也许看着钱上跳动的火焰还能得到一点儿快乐。可是我决不会把它捐给什么会堂,一分钱也不给。这个会堂对居民没有丝毫的好处……只不过是给那些晚上不睡觉的年轻人提供一个聚会和调情的地方。”

“噢,伊丽莎,年轻人总该有点儿娱乐活动吧。”凯瑟琳反对说。

“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我们年轻的时候,从来没去会堂或别的地方晃荡过,凯瑟琳·安德鲁斯,真是世风日下呀!”

“我认为世界变得越来越好了。”凯瑟琳固执地说。

“你认为!”伊丽莎小姐的话音里显示出极度的蔑视,“这个世界并不是你认为的样子,凯瑟琳·安德鲁斯!事实胜于雄辩。”

“嗯,我总喜欢从光明的一面去看待事物,伊丽莎。”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光明的一面。”

“噢,确实有啊,”安妮对这种蛮不讲理的狡辩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大声喊道,“为什么没有?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光明面,安德鲁斯小姐。这实在是个美丽的世界。”

“等你活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你就不会再唱这种高调了!”伊丽莎尖酸刻薄地讥讽道,“你也不会自不量力地想改变这个世界了。戴安娜,你妈妈好吗?天啊,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看上去太衰弱啦。安妮,玛莉拉的眼睛怎么样了?还有多久就会完全瞎掉呢?”

“医生说,只要她多加小心,眼睛的状况就不会再恶化下去了。”安妮犹豫着回答道。

伊丽莎摇了摇头。

“医生们为了让人宽心,总是说这种不真实的话。如果我是她,我就不会抱多大希望了。先做最坏的打算,其次是做最好的准备。”

“可是,我们难道不也应该做最好的准备吗?”安妮争辩道,“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发生,最好的情况也同样有可能发生呀!”

“从我的人生经历来看,最好的情况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我已经五十七岁了,而你们才十六岁,”伊丽莎反唇相讥,“你们要走了?好吧,我希望你们这个组织能让安维利维持现状,不要再走下坡路了。话是这么说,可我对你们并不抱什么期望。”

谢天谢地,安妮和戴安娜总算脱身出来了,催赶着壮实的小马飞快地逃跑,躲得越远越好。当她们驶过山毛榉树林,正要拐弯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激动地向着她们挥手,飞快地穿过安德鲁斯先生的牧场跑过来,是凯瑟琳·安德鲁斯,她跑得快喘不过气了,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拿出两个二十五分的硬币塞到安妮的手里。

“这是我捐来粉刷会堂的钱,”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很想给你们一块钱,可这都是从我卖鸡蛋的钱里拿出来的,我不敢拿多了,否则伊丽莎会发现的。我打心眼里对你们的协会感兴趣,相信你们会做很多好事。我是个乐天派,可我不得不和伊丽莎生活在一起,装作很悲观的样子。我得赶快回去,否则她又要注意到我了……她以为我在喂鸡呢。祝愿你们劝募活动好运相伴,不要因为伊丽莎的那番话而灰心丧气。世界真的会越变越好……一定是这样的!”

劝募的下一站就是丹尼尔·布莱尔家了。

路上车辙很深,她们一路都晃荡颠簸着。戴安娜说:“这一次,劝募是否成功就得看丹尼尔的妻子是否在家了。要是她在家,那一分钱也别想了。大家都说,要是没有征得他妻子的同意,他连头发都不能修剪,他妻子实在是太抠门了,这样形容她还算客气的。她说家里现在缺钱,所以她不得不精打细算,等以后有钱了就不用这样了。可林德太太说,她如此吝啬,财富永远也不会光临她的屋子!”

那天晚上,安妮向玛莉拉描述了她们在布莱尔家的经过。

“我们把马拴好,敲了敲厨房的门。厨房的门是开着的,可没有人出来。我们听见从储藏室里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咒骂声不绝于耳。我听不清楚到底在喊些什么,可黛安娜说,一听就知道那是在骂人。这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布莱尔先生发出来的,因为他总是温文尔雅,沉默寡言。戴安娜断言,看来一定是什么事情激怒了他。当这个可怜的人终于出来开门时,我看见他满脸通红,就像胡萝卜的颜色,脸上大汗如雨,身上还系着妻子的方格子布围裙。‘我没法把这该死的东西弄下来,’他说,‘这个带子系成了死结,我没法解开,所以得请你们谅解,小姐。’我们告诉他,我们不会介意的,然后进屋去坐下。布莱尔先生也坐下来,他把围裙向上卷起,转到背后去遮起来,可是他看上去羞愧不安,懊恼无比,我真为他难过。戴安娜说,她觉得是不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噢,一点儿也没有,’布莱尔先生说,尽量挤出一点儿笑容——你知道,他一向是个有礼貌的人——‘我有点儿忙……我正准备做蛋糕。今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电报,说她的妹妹今晚要从蒙特利尔出发来我们家,我妻子已经去火车站接她了,她让我留在家里,准备一块蛋糕当茶点。她把蛋糕的做法写了下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可是我已经忘了大半。上面说,根据口味放适当的配料,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能告诉我吗?要是根据我的口味放,可要是别人的口味不一样怎么办?还有,如果要做一个多层的小蛋糕,放一汤匙香草精够不够呢?’

“我越来越为这个可怜的男人感到难过了。他好像根本不由自己支配,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我以前听说过‘妻管严’,现在终于见识到了。我本来想说:‘布莱尔先生,如果你愿意为我们粉刷会堂捐一点儿钱,我们就帮你做蛋糕。’这句话就在舌尖上时,我突然意识到,对于一个遇到麻烦的邻居,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是很不友好的。所以我告诉他说,我们可以帮他调制蛋糕原料,也不会提出什么条件的。他听了高兴得手舞足蹈,他说,结婚前他自己经常做面包,可是做蛋糕他就一窍不通了,可他又不想让妻子失望。他找来另外一条围裙给我,戴安娜打好鸡蛋,我帮他搅拌面粉。布莱尔先生跑进跑出,给我们找来各种原料。他把身后系着的围裙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一跑起来,围裙就在身后跟着飘动,戴安娜说,她简直快笑死了。布莱尔先生说他会把蛋糕烤得很好——他总是这么说——然后他把我们的捐款单拿过去,记下了四块钱。所以你看,我们还是得到回报。不过,就算他一分不捐,我也会认为应该帮助他,因为这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应该做的。”

接下来就该是西奥多·怀特家了。安妮和戴安娜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家,只是以前和西奥多太太有过接触,不过她们知道西奥多太太不太友好。她们该走前面还是后门呢?正当她们叽叽咕咕地商量时,却看见西奥多太太抱着一叠报纸出现在前门,她小心翼翼地把报纸一张张地铺在门口和台阶上,然后顺着通道继续铺,一直铺到满腹狐疑的来访者脚下。

“请你们在草地上认真把脚擦干净,然后踩着报纸走过来,好吗?”她忧心忡忡地说,“我刚刚才把屋子打扫干净,不想让我的屋子染上一点儿灰尘。自从昨天下了雨过后,这条小路一直泥泞不堪。”

“千万不要笑,”当她们走在报纸上时,安妮低声叮嘱戴安娜,“拜托你了,戴安娜。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看着我,否则我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报纸一直向前伸过大厅,来到她家的客厅,客厅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安妮和戴安娜小心谨慎地坐在最近的椅子上,向她解释此行的目的。西奥多太太一直很有礼貌地听她们说话,中途仅有两次打断了她们,一次是起身追赶一只勇于探险的苍蝇,另一次是看到从安妮的裙子上掉下一根草屑,她赶忙从地毯上捡起来,这让安妮惭愧万分,西奥多太太捐了两块钱。当她们告辞后,戴安娜说:“她恐怕是担心我们还会再回去找她捐款吧?”在她们开始解开小马时,西奥多太太已经把报纸收了起来,而她们赶着马车离开庭院时,她们看见西奥多太太正挥舞着扫帚在大厅里忙碌着。

“我常听人说,西奥多太太是全世界最爱干净的女人,今天见了她,才觉得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戴安娜说。等她们驾车刚一到安全的地方,戴安娜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万幸的是,她没有孩子,”安妮一本正经地说,“要是她有的话,那么对她来说,‘孩子’将是最可怕的词语了。”

她们来到斯宾塞家里,伊莎贝拉·斯宾塞太太把安维利镇里每个人的不足之处都挑出来,恶狠狠地讽刺了一通,这让她们心情变得很糟糕。在托马斯·鲍尔特先生家里,他说二十年前建造会堂时,他推荐了一个很好的地方,但是没有被采纳,所以他拒绝捐款。埃斯特·贝尔太太简直就是健康的化身,可就在安妮她们来拜访她的半个小时里,她不断地详细述说她哪里痛,哪里不舒服,然后很难过地掏出五角钱,她说因为她明年也许就不会到会堂去了……是的,明年她将长眠于坟墓里了。

然而,她们受到最糟糕的接待并不是上述的家庭,而是在西蒙·弗雷奇家。当安妮和黛安娜驾着马车来到门前时,她们看到有两张脸正透过门廊的窗户窥探着她们。可是她们敲门后,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怎么也等不到有人来开门。最后这两个愤怒的女孩驾着车离开了西蒙·弗雷奇家。这个遭遇甚至让安妮都感到有些泄气。不过后面的情况却发生了改变。她们接连拜访了几个姓斯劳尼的农庄,他们思想都很开明,慷慨大方地捐了款。一切都进展顺利,一直持续到劝募活动结束,只是偶尔会遇到冷落。她们的最后一站是住在池塘桥边的罗伯特·迪克森家。虽然这里离她们家已经很近了,可主人仍坚持挽留她们在那儿喝茶。迪克森太太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所以她们显得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她。

就在她们还在迪克森家喝茶时,詹姆斯·怀特老太太前来串门了。

“我刚才去了趟洛伦索家,”她宣布说,“现在他是安维利镇最骄傲的人了。你猜怎么了?他家刚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她们家一连生下了七个女儿,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儿子,这真是非比寻常的大事件啊!”

安妮侧着耳朵仔细听着,当她们要驾车离开时,她对戴安娜说:“我要直接去洛伦索·怀特家。”

“可是他住在白沙镇那边,离这儿太远啦,”戴安娜不同意,“吉尔伯特和弗雷德会去向他劝募的。”

“他们要等到下个星期六才开始募捐活动,到那时就太晚了,”安妮坚决地说,“到时就没有什么喜庆气氛了。洛伦索·怀特小气得要命,平时他根本不可能捐款的。可眼下他心情大好,不管什么捐款他都会答应的,我们千万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戴安娜。”结果证明安妮的判断是正确的。怀特先生在大门口迎接她们,喜气洋洋的,仿佛今天是阳光明媚的复活节一样。当安妮请他捐款时,他欣然同意了。

“一定,一定捐!我要比你们收到的最高捐款数目还要多捐一块,你给我登记下来!”

“那就是五块……丹尼尔·布莱尔先生捐了四块。”安妮有点担心地说。不过洛伦索毫不退缩。

“那就五块吧,我马上就给你们。好啦,我想请你们进屋来,这儿有样东西值得你们看看……还没有多少人看过呢。快进来,说说你们的感想。”

“要是婴儿长得很丑,我们该说些什么呢?”她们跟着情绪高亢的洛伦索进屋时,戴安娜惴惴不安地小声问安妮。

“噢,肯定有好的地方值得赞美,”安妮轻松地说,“每个婴儿都会有的。”

不过,这个婴儿的确太可爱了,两个姑娘由衷地喜欢这个胖乎乎的小生命,这让怀特先生非常开心,觉得这五块钱花得太值得了。不过,这是洛伦索·怀特第一次、最后一次和唯一一次为某件事情捐款,真是空前绝后。

虽然安妮极度疲劳,可是当天傍晚,她再为公众的福利事业做了一次努力。她悄悄地穿过田野,去拜访了哈里森先生。哈里森先生像往常一样,在阳台上抽着烟斗,姜黄就待在他身边。严格说来,他属于卡莫迪的居民,应该由简和格蒂负责募捐,可是她俩并不熟悉他,只听过关于他的一些不可靠的传闻,于是胆小地央求安妮去向他劝募。

可是,哈里森先生断然拒绝了,一分钱也不捐,安妮所有的劝说都落空了。

“可我以为你很支持我们的活动的,哈里森先生。”她很失望地说。

“当然……当然……支持没问题,只是还没有达到要掏钱的程度,安妮。”

当天晚上,安妮睡觉前看着绿山墙东屋里的镜子,对镜子里的自己说道:“如果多经历几次今天遇到的这些事情,说不定我也会像伊丽莎·安德鲁斯小姐一样悲观厌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