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我才六岁。

我在海边的沙滩上玩耍,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家的房子紧靠岸边,妈妈只是透过窗户看着我。

我用沙子堆起了一座座小山,又挖了一些小沟当做河流。我玩得开心极了,全部注意力都被这种有趣的游戏吸引,可我还是发现,周围突然一下子变得静悄悄了。

那时候大概是中午时分,因为太阳就在我的头顶上,垂直地照耀着。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变哑了,不会说话了,但我当时认为,不仅是这里,整个世界都是如此,寂静像一座透明的山峰一样,耸立在天边。这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是瞬间一蹴而就呢?还是在我沉醉于游戏中时,缓慢地、一点点地变成这样的呢?我听不到鸟叫声,花园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灌木和乔木的蓝黑色阴影,就横在路上,一动不动。甚至连风也藏了起来。

曾经,在我周围,鸟儿、树木、花草是多么热闹,它们曾让我感觉生活是那么丰富多彩。然而,现在一切都静止了,仿佛大家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某个人突然说出一句让人吃惊的、重要的话来。

现在,当我回忆童年往事的时候,这种无声的状态给我的感觉依然如此。

突然出现的寂静,在我看来,那是非常神秘的,根本不可理解。当它来时,我只能愣着不动,茫然地听着,傻傻地等着。

在这个万籁俱寂的中午,在我周围这片炎热的空间,一件重要的事情即将发生,而后又立刻消失。就像《一千零一夜》中《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的故事一样,有人念起咒语:“芝麻,开门!”于是,装财宝的山洞大门就在这个人的面前打开了。

我等着沙子堆成的小山,无声地塌了下来,盖住了我的脚,才慌乱地转过头去。

妈妈没在窗边,我又不敢跑去找她。

寂静仍在继续。只是海边微微泛起的波浪轻轻地吻着沙滩,留下了潮湿的印迹,发出了轻微的响声。真可以说是风平浪静。

我内心也风平浪静,我屏住了呼吸,只有心脏在均匀、剧烈地跳动。

这种状态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

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是一种怎样的寂静。它在一个炎炎夏日的正午时分光临。鸟儿热得无精打采,但又无法入睡;清晨还在天空翱翔的猛禽,现在已经躲进了树荫里;鱼儿停止了在湖面上嬉戏——钻进了水底阴凉的草丛里;甚至睡莲也把黄色的、白色的花萼藏到了水下。热得让人无法呼吸,而且一点儿微风都没有,太阳又直直地照在地面。天气越热,这种自然界中的寂静越让人困惑不解。你可以在森林中、田野里、海上感觉到它,而城市中却发现不了。中午过后,大概再过一个小时,或者更短一点的时间,世界又恢复了热闹的声音,和寂静到来时一样,这些声音的出现同样不可捉摸。

什么事也没发生,而我感觉到的是,一切都过去了。那种可怕的茫然无助从我身上离开了。

这时我听到了一个词,它的每一个字我都分得清。

“乌母勃!”这声音好像从海上传来,它沿着平静的水面扩散开,传到岸边,传到我这里,又穿过了房子,传进了森林。

“乌母勃——”

在那儿!声音传来的地方——海中的一个浅滩上—— 一群海鸥骚动起来,它们大喊大叫,飞到了空中。一阵微风吹来,花园里的碛鶸(qì ruò)开始大声地唱着歌,蚱蜢也开始抖着翅膀吱吱作响。那座透明的寂静之山崩塌了。

我跳起身来,向海中眺望: 是谁喊的乌母勃?

可是,平静的水面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很吃惊:这声音如此之大,仿佛向全世界呐喊一样,我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道说,这是沧海自己在咆哮?

对那个年纪的我来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活的,大家都有一种共同的语言,整个世界就是一部童话——既然是童话,大海就一定也会说话呀!海皇波塞冬不就这样说过吗!

而这句话恰巧就是那样——从海底深处,向全世界呼喊。

我跑到妈妈身边问:“是谁在说‘乌姆勃’,这是什么意思?”

可妈妈一点忙也帮不上,她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根本就没听到这句话,她甚至连我在问什么都不明白。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释怀,我曾经多次向大人打听,可是,依旧毫无结果,甚至那些以“老海狼”著称的环球水手都无法解释。

不过,这些人总是给我讲一些大海的故事,故事中那些奇妙的情节,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我忘记了一切,甚至那曾听到过的水下的呼声,也在我的记忆中渐行渐远。

听他们的故事,让你产生一种感觉——大海之上,无所不有,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甚至是那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你听说过那种几公里长的海蛇吗?还有那些在空中飞翔的鱼儿,你别不信!这可是讲故事的人亲眼所见!还有巨大的海怪,张着血盆大口,吞下一艘巨大的油轮……对了,还有一种奇怪的海鱼呢,只要你拿着刀,对准它的肚子,它立刻就会像公鸡一样打起鸣来!“我对着上帝发誓!”讲述者认真地说,“这是我亲耳听到的,就是那种叫声!”

后来,我逐渐长大,世界在我眼中越来越广阔,虽然那美好、神秘的事物仍强烈地吸引着我,不过,我已不再轻易相信那些道听途说了,虽然,那些海怪的传说仍一如既往地有趣,但是不能不让我怀疑它的真实性。

可能,这种把生活当成一部童话的概念,在我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以至于虽然上了年纪,仍无法改变。只要你用心倾听,即便是最普通最无聊的现象,也往往掩藏着令人惊异的本质。于是,你就会思考那些未知的事物——那些在科学的海洋中掩藏的或大或小的秘密。

还有一点让我迷惑,为什么这些成年人那么喜欢编瞎话,难道,那些真实发生的事情,不比他们编的故事更奇妙吗?

他们会想出某种巨兽吞噬巨轮,却对那些体重百吨的鲸鱼无动于衷,难道这种真实存在的海兽,它们的咽喉竟窄得连一个小小的人类都咽不下吗?

后来,一些严谨的科普著作为我解开了许多谜团,书里,那些神奇的叙述并不比童话中的故事逊色。我了解到,那种在空中飞行的鱼类,确实真实存在,不仅如此,能在陆上行走、树上栖息的鱼类也不在少数,还有那种海公鸡——会叫的鱼儿,也是被证实了的。

于是,我又重新回想起那儿时听到的水下的呼声:难道这也是某种鱼类所发?——这个秘密深深地困扰着我。

人类天生好奇,总想探明一切秘密,无论那秘密存在于宇宙之中,还是源于自己身边。没有这份好奇心,人类又当如何生存?人,就应该去探索,去了解,而不是懒懒散散、迷迷茫茫地生活。

我一直住在芬兰湾沿岸,所以,后来又陆续听到过很多次那种神秘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究竟是谁所发,仍然毫无结果。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幅画面:平静的海面空空荡荡,只有海鸥在飞翔,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突然,传来了一声“乌母勃”。

这么多年来,我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乌母勃”的声音,不一定在中午才会响起,有很多次,我在早上和傍晚也听到过这个声音,前提必须是海面上风平浪静。

到底是谁在说话?是谁呢?

这个秘密足足困扰了我十年。

最后,在一个特别奇怪的情况下,姗姗来迟的谜底终于被揭开了。

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波浪将一个溺水人的尸体冲到我们的岸边。

按照当时的规定,需要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派人去请法医,之后派护卫看守尸体,防止有人破坏现场。

当时,接受这个任务的是我的一个熟人——斯比尔卡。这个人,你不能说他弱智,不过,人们对他的评价就是有点“那个”,属于即使上了年纪,也仍然被人叫小名的那种人。什么事情到了他那里都会纠缠不清,没事的时候,也会跑去七公里外的教堂去祷告,往额头划十字架,希望不要被恶鬼缠身——他认为恶鬼无处不在。这样的一个人去守死尸,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可是,他不敢违抗村长的命令——他害怕当官的。

这不,斯皮尔卡跑到我这儿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老弟,救命啊!跟我去坐一宿吧!我怕呀!”

我已经16岁了,喜欢吹牛,要面子——那时的我,不仅不愿暴露自己的怯懦心理,而且,在别人害怕时,还经常毫无怜悯地嘲笑他。

我经常对斯皮尔卡所宣扬的那种“不干净的能力”不屑一顾。因此,他认为,我应该是像那种满不在乎的青草一样无所畏惧。

我承认,我从没有和死尸打过交道,何况还要陪它坐上整整一夜,想想这事也让我笑不出来,不过,我又怎么能拒绝呢,那样,他会认为我是胆小鬼的。

“好吧,”我说,“你等一下,我收拾收拾,不就一晚上吗!不过,我只能陪你到天亮,我还要去打猎呢。”

什么样的打猎要在通宵之后进行啊!不过总得解释一下,为什么带着猎枪呀!

斯皮尔卡却很高兴,虽然长夜恐怖,可总有一个喘气的活人坐在自己旁边。

于是,深夜里,两个人坐在篝火旁开始讲述各自的经历。当然,谈的都是一些高兴的快乐的事情,对于死尸,我们只字不提。

可“他”就在这里,火光照在“他”身上,距离我们是那么近。我们坐在树旁,而“他”罩着铺盖,就躺在我们和大海之间的沙滩上,沉默无语,一动不动,看上去比谁都安稳。现在,不仅是斯皮尔卡害怕,我的身上也起了鸡皮疙瘩。我们侧着身子,尽量用后背对着“他”,偶尔向“他”瞥去,那也只能用一只眼睛。

我当然知道,人死之后,灵魂也就安息了,尸体是不会站起来做什么的。可我还是感觉到,这种坚定的信念在我心中正逐渐动摇——仿佛,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至于那件事是什么,我说不清楚。

我们把铁锅架在篝火上煮茶,双筒猎枪就靠在树上。

七月的深夜寂寥无声,唯有大海轻轻摩挲着海岸,夜空里的星星,偷偷地眨眼睛,真静呀!

村子里的公鸡已经第二次报晓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岸边行走,脚下的石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我把头转向斯皮尔卡,只见他脸色苍白,瞳孔放大,嘴已经合不上了。

我把枪横在膝盖上等着,看谁会出现。

来的是一个老头儿,模样也并不可怕:胡子长得不算茂盛,手里拄着一个斑斑节节的拐棍,背着一个小包,脚蹬长靴,一看就知道是个过路的城里人。

他走到篝火旁,对我们说:

“你们好!怎么不睡觉啊,善良的人!”

“这不,看着‘他’呢!”——我向那个躺在铺盖里的“他”指了指。

“是这样啊!”

老头儿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来,靠着拐棍的支撑,将席子掀起,静静地看着死者的脸孔,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席子盖好。

“带它干什么?”老头儿走到我们跟前,朝我放在膝盖上的双筒枪努了努嘴,“怕‘他’跑了?”

我无言以对,又把猎枪靠在树上。

他把背包摘下,坐到了地上,从包里掏出一只掉了漆的陶瓷杯子和一块面包。

“能来点热水吗?”

斯皮尔卡给他从锅里倒了点水。

老头儿默默地喝着茶水,吃着面包。吃完之后,又一声不响地将杯子擦干净,之后,就坐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叠皱巴巴的报纸,陷入了沉思。

陷入沉思的还有我。不知是因为他察看“他”时,表现出的冷漠,还是因为他嘲笑我的猎枪,这个城里的老人并没有让我产生好感。

“抽烟吗?”老头儿问,“抽袋烟叶,让我们为树精爷爷祈祷!”

这句话正戳到了斯皮尔卡的痛处,此刻,他正是“谈鬼色变”的时候,我看见他急忙把手伸进怀里,在胸口偷偷地画起十字架来。

老头儿好像并未察觉,他抽了一口之后,就把烟袋递给我们,看我们不抽,就给我们讲起故事来。

这个糟老头儿这会儿讲的故事可真是——我们不想听什么,他就讲什么——都是一些死人的故事。

老头儿告诉我们,这40年来他一直在停尸房(用他的话说,叫做太平间)里做守卫,对死人太熟悉了。显而易见,老头儿能给我们讲很多有趣的“鬼故事”,我都快产生兴趣了,可是转过头来,一看斯皮尔卡的样子,就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老头儿的热心。

我们的“不识好歹”让老头儿很生气,他嘟嘟囔囔了一阵子之后,就不说话了。

在森林后面,公鸡的第三次报晓声传来,已经是黎明时分了,静!大海和森林都静默无语,清晨的微风尚未吹来——午夜过后,刚刚苏醒的大地不会有风向海中吹去——森林里的鸟儿也仍在熟睡。

“乌母勃!”突然,这声音从海上传出来。

“主啊,宽恕我们吧!”斯皮尔卡都快吓死了,他语无伦次地快速嘟囔着,“主啊,主啊,主啊,大难要临头啦!宽恕我们吧,赐予我们力量吧!保护我们,主啊!……”

老头儿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我心里不禁偷笑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打断了斯皮尔卡虔诚的祷告,满脸鄙夷地骂了起来:

“够了!没文化!愚昧!”

他的声音是那么自信,仿佛对那句曾让我辗转反侧的“水下的呼声”毫不惊奇,以至于我突然冒出个想法:“他,可能就是要为我揭开谜底的那个人。”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丧失尊严。基于这种考虑,我微微一笑,用一种受过高等教育的口吻,以一个高才生的身份发问:

“您的意思是,您对这声音很了解?”

老头儿往篝火里啐了一口:

“以前是没听过,可是,现在作一下理性分析就明白了,眼前的证据就足以说明问题。”

“瞧,”我想,“找对人了吧!”

我心里突突直跳:现在,此刻,这个干巴巴的在死人堆里生活了半生的老头儿,马上就要为我揭开那困扰我十年的秘密了!而这秘密曾几何时,让我那么好奇,那么苦恼!

“那么,您所说的证据是什么?”我尽量保持着轻松的语气,说着有学问的话。

老头儿定睛看了看我,然后站了起来,几乎像伟人一样,手在胸前一挥,仿佛要划出某个空间一样,最后却指向了沙滩上躺在席子里的那个“他”。

“明白吗?”

我愣住了。

“第二个证据明白了,就是躺在那儿的‘他’,可是第一个证据,我不……不太清楚。”

“第一个证据是大海。难道,在它里面浮着的死尸还少吗?你以为,就这一个吗?”

“那他……能说明什么?”我完全蒙了。

“能说明什么?”老头儿怒了,“如果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掉到水里去,那能是出于自愿的吗?要么是偶然呛水,要么是被别人推下来,这样,他的肚子里肯定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在尸体里就会有一息尚存,所以他就会从水下,向人们,或者全世界发出最后的呼声——用最后的那残存的气息,将这声音从海底发出来。”

“呸!糟老头儿!”我想,“原来你受的教育不过如此啊!”

我挥了挥手,故意打了个哈欠。这招还真起作用了。

“那么您,年轻人!”老头儿眯缝着眼睛对我说,“看得出来,将来是要有出息的,怎么还这么怕死人,还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呢?您不觉得羞耻吗?”

我的脸一下红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害怕?我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我来这儿就是为了陪他,”我指了指了斯皮尔卡,“是他害怕!”

“你不怕吗?”老头儿满脸坏笑地说,“那就劳您大驾,去海边看看,是否还有死人漂过来。不过,你得让我们知道,你走到海边了呀,这样,你拿着空锅,给我们舀点儿海水回来。怎么样?”

这已经是挑衅了,拒绝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

我跳了起来,抓起铁锅就走,本来,我是想把猎枪也拿过来的,可是,看到老头儿那幸灾乐祸的样子,我赶忙把手缩了回来,只带了那个空锅走了出去。

从这里到海边有100步远,而且还要经过裹着尸体的席子。我故意从“他”跟前走过,就是为了让老头儿看看。

我虽然没有转头去看,不过,我相信,老头儿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我,他肯定一直盯着我的后背呢。

此刻,我对这个老头儿的恨已经到了顶点。我也暗自埋怨:怎么这么胆小呢?我没有去教会接受洗礼,不相信那些牛鬼蛇神,也从未想过死人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或者半夜鬼敲门这些无稽之谈。

“……在膨胀的尸体里,一些黑色的龙虾在蠢蠢欲动。”

这儿时的诗句,突然闯入我的脑中,我感觉,浑身都麻酥酥的。

“呸!你是怎么了?”我暗自鼓劲儿,“什么也不要想!过会儿,一切就都明了了,白天的时候你胆子可挺大的呀。”

我已经走近海边,此刻,天色渐亮。我向海中望去,突然,那里真的……不,怎么会这么巧,这不可能!

一股冷气从我背后升起:我仍不能忘记,背后那躺在席子里的死尸。

……浑身铁青……

然而此时,我不得不相信,生活中经常会有一些意外的事情,与人当初的设想会达成一致——我看见了波涛中那黑糊糊的尸体。

“不,这一定是水下的石头露了出来!”我内心深处,仍然不想承认这亲眼看到的事实。

那黑糊糊的尸体,在微波中起起伏伏,甚至,我都能看到它在黎明的光线中,反射出来的淡黄色光芒,显而易见,它正向岸边漂来。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我感觉身体很虚弱,膝盖发软,立刻就要跌倒在沙滩上了。

咦!尸体好像消失了,可马上又出现了,越来越近。

又消失了,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我坐了下来,连根手指都不敢动。

可是,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膨胀的尸体竟然就在我身旁出现:它竟然随着波浪,出现在沙滩上。那是一具潮湿的尸体,长长的,浑身长满了斑点,一个精心修理过的水淋淋的头颅……那颗头正对着我,上面一双活生生的人类的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跳了起来,却不知该如何动作……咦,那个肿胀的尸体突然快速地跳进海里,潜了下去。

可能,你们会笑我,直到那一刻,还认不出,这是一只海豹。

当黎明的曙光逐渐清晰,我才认出它来。它正游向距岸边不远的一块平坦的石头,并很快爬了上去。

紧接着,它又从石头上跳入水中,可能,它看见我仍然站在原来的地方,它潜入水中,又钻了出来,就在那块石头边上,它潜泳的地方,突然清晰地传来一声:“乌母勃!”

这偶然的意外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快乐。

而这份快乐并不是因为,我可以在那个嘲笑我的老头儿面前挺直腰板。顺便说一下,当我从海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而且,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也不是因为,我终于揭开了那些别人,甚至是老头儿都不知道的秘密——虽然,这同样让人欢欣鼓舞。我高兴,是因为我终于战胜了自己。

在这次可笑的历险之后不久,我就开始自信起来,一切的神秘事物在我眼前都不再可怕,即便在最初时刻会有些许恐惧,可我马上就会想起那次把海豹当成浮尸的事实,于是,我会对自己会心一笑,正是这份笑容,冲淡了最初的恐惧,让我继续寻找那些神秘现象背后的真正事实。

后来,我曾无数次地在深夜里狩猎,听到了各种各样恐怖的声音,但都不曾让我害怕。我会在早晨的时候,根据地上或雪上留下来的野兽的足迹,猜出那些在黑暗中吓唬我的东西是什么。

就是现在,我也仍然沉浸在那午后神秘的寂静之中。在集体村庄的街道上,我的小木屋窗前,蹲着一只乌鸦,甚至不是蹲着,而是快速地飞着——张着翅膀飞入灰尘之中。

远处,栅栏后的松树上蹲着一只大苍鹰。我从这里看不见它是否张着嘴巴,但是我能够确认的是,它蹲在那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想将乌鸦抓住的举动,而是懒洋洋地躲在灰尘里。

我知道,它已经吃饱了,现在正在酷暑中煎熬。

中午,自然界中的生命都沉睡了,就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甜甜地入梦。寂静无风,我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走个不停,它走得多快啊。

太阳,这生命之父,又在继续自己的征途,它将笑脸向水平线倾斜,在它普照之下的万物生灵就从午后的茫然中摆脱出来。

“芝麻,开门!”多少次,神奇的芝麻山在我面前敞开了大门,展示着里面难以计数的珍宝,而后又“乒”的一声立刻关闭。但我知道,既然人类已经掌握了开门的秘密,这一切也就不再可怕了。对于那些神秘的、朦胧的大门,总有一把普通的物质世界的钥匙会将其开启,只要你能够找到它,宝藏就一定会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