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1020—1078),字子厚,世居大梁。祖父张复在真宗朝为给事中,集贤院学士,赠司空。其父张迪仕仁宗朝,终于殿中丞,知涪州事,赠尚书都官郎中。由于家道清寒,张迪死后,全家便侨居凤翔郿县(今属陕西)横渠镇之南大振谷口。张载的学术又称为横渠之学,他开创的学派被称为关学。

张载的思想在北宋的理学中,同二程的理学相比,有自己的特色,在理学形成过程中有独特的地位。后人说:“其门户虽微殊于伊洛,而大本则一也。”

少年喜言兵

少年时代的张载兴趣广泛,无所不学,是个有志向的人。宋仁宗时,北宋与辽矛盾缓和,但在西北地区,与西夏的矛盾上升,交争更为激烈。张载是一个关心国事的青年,尤喜谈兵事,与邠人焦寅交游,两人志同道合。张载想联合一些人,夺取洮西的失地。

仁宗康定元年(1040),范仲淹与韩琦任陕西经略安抚使。范兼知延州。张载时年21岁,上书谒见范仲淹,呈述《边议》九条,显示他的干略与器识。吕大临《横渠先生行状》说范仲淹 “一见知其远器,欲成就之,乃责之曰: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宋史·张载传》把“责之”,改成“警之”。而邵伯温的《邵氏闻见录》卷15记载这件事只是说:范仲淹对张载“馆于府第,俾修科制”。以事理度之,作为坐镇一方的帅臣反对青年人言兵,不合情理。范氏只是鼓励青年张载作出更大的成就。事实上,张载一直到晚年仍然关心国事,还在言兵。保存在《张载集》中张氏的言兵的文字就是明证。

求诸“六经”

就张载的学术发展说,见范仲淹是一件大事。张载读《中庸》并不满足,研读释、老之书,但没有收获。于是反过来从“六经”中探求学理。张载求道,俯读仰思,求之于“六经”而后得。后人把张载称作为范仲淹门人,认为其学出于高平之学,是基于这层考虑。但从学脉上说,这种看法,不能成立。

张载研求“六经”,同时与当时二程、邵雍相互交往、问难。嘉祐元年,张载至京师。程颢同张载在兴国寺讲论终日,为一时盛事,从辈份上说,张载也是二程的表叔。在学术见解上,程颢同张载存在分歧,但二程很尊重张载,说:“观吾叔之见,至正而谨严。”特别是张载的《西铭》,尤其为二程称道。对门人杨时贬低《西铭》的议论,程颢很不高兴,称:“《西铭》之为书,推理以存义,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西铭》是“明理一而分殊”的作品。杨时称:“横渠虽细,务必资于二程。”甚至张载的门人吕大临在作《横渠先生行状》时,也说:张载见二程,“尽弃其学而学焉”。程颐严厉批评这种说法,说:“表叔平生议论,谓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顷年属与叔删去,不谓尚存斯言,几于无忌惮。”

有一件传闻:

横渠昔在京师,坐虎皮说《周易》,听从甚众。一夕二程先生至,论《易》。次日,横渠撤去虎皮,曰:吾平为诸公说者,皆乱道。有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横渠乃归陕西。

这段记载也见于《宋史·张载传》。但明显不合事实,程颢准备应试至京师是在元祐元年,次年程颢应举得官,张载也于是年中进士。嘉祐三年,张载与程颢论定性问题。岂有程颢于元祐元年一到京师,通过辩论,张载就败回陕西?应该说,张、程是在相互吸收、相互论难中发展各自的学术。张载通过比较后,也有信心,说:“吾道自足,何事旁求。”

张载不是坐而论道,他读“六经”以求治人之道。他希望按照《周礼》的办法,行井田,以解决社会上土地高度集中、贫富不均带来的危机。张载深知这个办法不能行之于天下,但却要验之一乡。所以他与一些人议论要买田一方,画成几井,按三代的办法,实践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没有能做成,但反映了他在探求“六经”方面的一个特点。

创立关学

嘉祐二年(1057)张载登进士第,任祁州司法参军,又迁丹州云岩令,签书渭州军事判官公事。任职期间,在兴教育、变风俗、关心民瘼以及断狱案诸多方面,颇有政声。

宋神宗熙宁二年(1069)冬,被召入对,神宗询以变法事,张载以“复三代为对”。除崇文院校书。但他同朝中执政大臣议论不合,次年,他的弟弟张天祺因为极力反对新法,受到贬斥。张载不愿在京师呆下去,请求回故里。

此后六年多在横渠镇的岁月里,张载生活贫困,但他“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忘也”。他说自己的追求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认为“学者先须变化气质,变化气质与虚心相表里。”又说:“学者观书,每见每知新意,则学进矣。”“万物皆有理,如不知穷理,如梦过一生。”他作诗说:

芭蕉心尽展新枝,新卷新心暗已随。

愿学新心养新德,旋随新叶起新枝。

他的执著追求和探索,精神感人,“闻者莫不动心有进”。一批学人师事张载,形成一个学术群体。吕大忠、吕大钧、吕大临,三吕兄弟执弟子之礼。苏昞、范育、游师雄、种师道等,先后俱列门墙,关学兴盛。

熙宁九年秋,张载把自己一生的探求所得的《正蒙》,出示给门人,说:“此书予历年致思之所得,其言殆与前圣合欤。大要发端示人而已,其触类广之,则吾将有待于学者。正如老木之株,枝别固多,所少者润泽华叶尔。”

熙宁十年春,张载被召还馆,乃知太常礼院。朝中有关的官员同他议礼不合。时他身患重病,无心在京师住下去,又一次辞官;在回陕西的路上,路过洛阳见二程。十二月,到达临潼,便与世长辞。这位学者一生清苦,死后的棺木,还是从长安赶来奔丧的门人凑钱买的。张载死后,程颢在《哭子厚先生诗》中恸哭:“叹息斯文约共修,如何夫子便长休!东山无复苍生望,西土谁共后学求?千古声名联棣萼,二年零落去山丘。寝门恸哭知何限,岂独交亲念旧游。”

从理学形成的角度看,张载创立的关学,至少有这几个方面是值得提出来的。

一、《西铭》与理一分殊的思想。张载的著作很多,但是很多没有流传下来。后人为搜集、整理其作品,做了大量的工作。1978年中华书局出版的《张载集》,收集、增补了大量的材料。重要的篇目有《正蒙》、《横渠易说》、《经学理窟》、《张子语录》等。《东铭》与《西铭》收在《正蒙》的《乾称篇》中。

《西铭》在张载的作品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其开篇写道:

乾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吾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

张载把乾坤的天,作为万物也包括人的父母;人在天地之间,与天地混然为一。张载的思想是万物万事为一,他在《经学理窟·诗书》中说:“万事只一天理。”乾坤是万物、人的父母,但是人、物毕竟相异。这里面包含了理一分殊的思想。张载在《易说·系辞上》中说:“天地虽一物,理须从此分别。”二程一再强调《西铭》的“理一分殊”的意义,并不完全是附会。至少,二程的万物一理与理一分殊的思想,多少是从张载那儿得到了启发。张横渠把大君作为乾坤,也就是作为天的宗子;把大臣作宗子的家相。这又把封建等级礼制,作为乾坤一源所派生出来的,从而表明了封建礼制的合理性。二程所以看重《西铭》,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太虚即气说。张载认为世界的本体是“气”,他在《正蒙》开篇的《太和篇》中说:“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总之,气为万事万物的本源,万事万物的变化是气的变化。《诚明篇》说:“性者,万物之一源”,“性与天道合一存乎诚”,张横渠把性、天道归之于“诚”,这是他的心性论的一个方面,也应当指出。世界上各个事物都有两个对立的双方,张载称作“一物两体”,而“一物两体者,气也”。所以他的气的本体论又是辩证的运动观。

此外,张载指出人人都有“天地之性”,但由于“气质之性”的差异,造成人和人的不同。为了成圣人、君子,应当“穷理尽性”、“穷神知化”。学习可以改变气质之性,“今人所以多为气所使而不得为贤者,盖为不知学”。

总之,张载的气本体思想,在宋代理学家中,显示了他的特点,显示了他在理论上的光彩。他的理论思路和一些命题成为宋代理学的思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