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时候,如同每天的这个时候一样,路边庄严的路灯在长长的街道上照成一条黄中透红的火龙。路边飞驰着的汽车抽打着柏油路面,抽打的声音把路边的欢笑、叹息的声音压住,整个的声浪如同蜂窝发出来似的,听不分明。路的旁边是一条与路平行的小河,河面很窄,这个季节正值涨潮,涌流的河水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这个时候是我做完一天的功课的时候,我游荡在河岸与公路之间的人行道,听不相识的人们的欢笑和叹息;我清楚他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可是我喜欢这么做。一对夫妇面朝我,我走近时,妇人旁边的男子对我打招呼,我不认识他,在走过时,后面依然有叫我的声音,我禁不住诱惑,回眸一顾,那个中年男子依然叫我,我转身靠近他们。这对夫妇年纪大约五十,身上穿的是风尘仆仆的中山装,脸上一律是古铜的颜色,一望而知是乡下人。男人对我说:“我们是到北京去的,去看儿子——他在北京上大学。我们把钱丢了,一天没吃东西了,你能给一个馒头吗?一块钱就行。”

我说:“北京离这儿多远哪!”

他用手向西轻轻一指,说:“在那儿。”仿佛北京近在眼前。

我对他们到底不放心,于是转身继续散步。他们继续对一女大学生重复他们对我说过的话。那女孩子比我绝情得多,视若无物,径直走远。

我想他们怪可怜的,可是这世界真假难辨,并且我深信在现实中谁也帮不了谁。待走到“火龙”的尽头,踅过身走到原来的地方,那对夫妇还在进行他们的求助。女人一直没有说话,挽着男人的臂,怯怯地偎着男人。我实在看不过,对他们说:“你们还没有要到钱啊?好了,我给你们点儿钱,吃点儿东西吧!”

我掏出钱包,把一叠十元的钱数来数去,因为舍不得,同情心驱使我把一张有裂纹的票子抽出。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突然恢复了敏捷,把钱从我手中夺出,由于用力过猛,那张十元纸币沿着裂纹断为两片,一半留在我手中,一半捏在她手中。我把另一片递给她,她敏捷地接过,我瞥见了她眼中攫取的寒光。

我问:“你们从哪儿来?”

“火车站!”男人的嘴角挂一丝令我毛骨悚然的笑。与此同时我感到一个尖锐的东西刺穿我的大衣、毛衣以及背心,直抵我胃前的皮肤,我钻心地痛。

“把整个钱包给我们。”他的笑未退,看似老朋友。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匕首。

我照办。女人把钱包迅速塞入她腰中的黑包,拉着男人,快步走去拦出租车,并向我招手甜甜地说:“BYE-BYE”,如同一个妙龄少女。出租车不识善恶,抽打着地面呼啸而去,如同它来时。传入我耳中的依旧是众人的欢笑、叹息声,我欢笑不出,忘了叹息,抽去了灵魂般地站在河边,看着火龙下粼粼的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