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道人,湖州(今浙江吴兴)人。

孟頫为宋太祖子秦王德芳之后裔,五世祖秀安僖王子偁、四世祖崇宪靖王伯圭。宋高宗赵构无子,立子偁之子伯圭(孟頫兄,后为孝宗),始居湖州。曾祖父师垂,祖父希永,父与訔,均为宋代大官。母李氏,生母丘氏。祖父早死无子,由祖母收他为后。孟頫为第七子,十一岁父死,生母督学,孟頫自幼聪敏过人,刻厉进取,读书过目成诵,为文操笔立就,十四岁考中国子监。后任真州司户参军。

南宋灭亡后,孟頫一度蛰居在家。生母丘氏说,“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你不多读书,如何超乎常人?”因而愈加努力,拜老儒敖继公研习经义,学业日进,声名卓著。吏部尚书夹谷之奇举为翰林国史院编修官,辞不赴任。至元二十三年(1286)十一月,行台治书侍御史程钜夫奉诏搜访江南遗逸,得二十余人,孟頫名列其首,并单独被引见入宫。元世祖宠幸,让他坐于右丞叶李之上,有一御史中丞以前朝宗室子弟为由,称其不宜荐举并近于帝王左右,反而被逐出御史台。立尚书省,元世祖命孟頫草拟诏书,挥笔立就,甚得赏识。诏集百官议法于刑部,孟頫奉命前往。讨论到赃刑时,会议拟定贪赃满至元钞二百贯处死,孟頫指出:始造中统钞时,以银为本,虚实持平。二十多年来,轻重相差已达数十倍,今虽改为至元钞,但二十年后至元钞值势必再次如同当年的中统钞。如果计至元钞抵法,我怀疑失之过重。古代以米、绢二物为民生所必须,称为二实。银、钱与二物相比,谓之二虚。四者相较,虽时有升降,终究不会相距太远。因此,以绢计赃,最为适中。何况纸钞乃宋人所造,行用于边远之地,金人袭而用之,皆出于不得已。现又要以此断人死命,似大不足取。在大臣中有人以为他是前朝宗室,刚从南方北上,诋毁金人钞法,必出于成见。刑部杨郎中便严词责难:今朝廷行用至元钞,故犯法者以钞计赃。而你却以为不当,岂不是想阻止行用至元钞吗?金人定钞法,也与大臣共同商议,难道就没有比得上你的人吗?孟頫说:法者人命攸关,拟定时如失轻失重,就会让人死于非命。我奉诏参与讨论,认为有不当之处,不敢不言。中统钞虚,才改行至元钞,难道至元钞就始终没有虚的时候吗?你不据理而言,只想以势凌人,是什么道理?杨郎中愧而致歉。

元世祖将以丞相之位安置孟頫,初拟授为尚书吏部侍郎,参议高明持议不妥。至元二十三年(1286)六月,授奉训大夫、兵部郎中,总理天下驿站。按至元十三年的规定,使客饮食之费每年定为中统钞二千锭,至此物价已上涨几十倍,而使者征发,有司请事及外国贡献,又日益增多。于是站吏乏供,便强取于民,僻县小市,买卖几乎断绝,而使客、站吏与小民仍纷争不已。孟頫乃请于中书,饮食之费增为二万锭。至元钞法阻涩不行,遣尚书刘宣与孟頫至江南,问行省丞相慢令之罪,对左右司及诸路官则可直接加以笞罚。孟頫认为鞭笞官吏有辱于士大夫,力辞其任,在桑哥的威逼之下,不得已而成行,但遍历诸郡,未尝笞罚一人。还朝,桑哥严加谴责,而士大夫则交口称赞他的仁厚德行。王虎臣揭举平江路总管赵全不法,诏遣虎臣往治。右丞叶李力奏虎臣不宜,元世祖不听,孟頫进言:赵全在平江,为政贪暴,固然当治,但虎臣在他之前任该路总管时,多强买人田,放纵宾客为非作歹,赵全多次与他扞格,双方结怨至深。王虎臣之罪,侥幸犯于大赦之前,若派他去问治,必假公法而报私仇,所问之罪,纵然属实,别人也会持不同看法。元世祖醒悟,乃改遣他人。桑哥为丞相,钟初鸣即坐尚书省听事,六部官员后至者即遭笞罚。孟頫偶而后至,按例将遭处治,孟頫乃突入都堂上诉,右丞叶李以刑不上大夫之论怒责桑哥,从此,仅笞六部以下官。此后,孟頫有一次骑马行于东御墙之外,因道路陡狭,不慎落马跌入河中,桑哥得知,特奏请元世祖,得准将御墙西移二丈有余。

至元二十七年五月,拜集贤直学士、奉议大夫。该年七八月间地震,北京尤甚,地陷,涌黑砂水,死伤数万人。当时元世祖北巡,驻于龙虎台,特遣平章阿剌浑撒里还京师,召集贤、翰林两院官,问以致灾之由,并告戒勿令桑哥得知。此前,由桑哥建言,派忻都、王济等理算天下钱粮,已征数百万,未征达数千万,州县为之特置牢狱,逮捕拷掠,械系者相望于道,大家巨室破产者无数,甚至逼妻女为娼。而使者四出,征取更为急迫,大批富人纷纷逃入山林,官府又发兵搜捕,两河之间,起事者数万人。此次大臣会议,本可乘机指责当权丞相施政失当,但桑哥气焰熏天,一般人仅仅援引《经》、《传》及五行灾异之言,泛泛而论所谓“修人事”、“应天变”的道理,而不敢言及时政。孟頫与阿剌浑撒里私交甚密,乃乘势与之相商:今理算钱粮,民不聊生,地震之变,实由此而生。宜援引唐太宗故事,大赦天下,理算钱粮,应尽数蠲免。阿剌浑撒里如言上奏,获元世祖认可。诏书拟定后,桑哥于都堂召会两院官员,孟頫前读诏书,阿剌浑撒里充当翻译,读至除免逋欠条文时,桑哥摇手说,这决不是皇上的意见,孟頫说,拖欠者死亡已尽,无从征取,故未征钱粮,均属虚数,不在此时顺从诏书除免,今后如有人说尚书有失陷钱粮数千万之责,丞相何以自解?桑哥顿悟,蠲免诏书得以下达。

元世祖曾令孟頫比较留梦炎尚书与叶李右丞优劣,孟頫崇留而淡叶。元世祖曰:梦炎在宋,状元及第,位至丞相。贾似道误国不道,梦炎只是屈己附和,无一言以悟主听。叶李布衣之士,但能伏阙上书,故叶李贤于梦炎。但叶李论事厉于声色,盛气凌人,刚直太过,因而易招人怨。你不敢斥梦炎之非,是因他是乃父挚友之故。于是让他赋诗以讥刺梦炎。孟頫诗曰:“状元曾受宋家恩,国困臣强不尽言;往事已非那可说,且将忠直报皇元。”后两言深得元世祖赞许。孟頫即以此事说动侍臣彻理:桑哥误国之罪,甚于似道,我辈不能言,他日何以辞其咎?我乃疏远之臣,言必不听,侍臣中读书知义理,慷慨有大节,又为上所亲信者,没有能超过你的,你当行仁人之事,为万民除去残贼。彻理乃于世祖前极数桑哥之恶,元世祖闻言震怒,令卫士掌彻理双颊,口鼻流血倒地,片刻再问,对答如初,不久又有大臣进言,元世祖醒悟,处死了桑哥。

桑哥死,尚书省废,大臣多因罪被逐,中书参政贺伯颜奏请早择辅相,元世祖乃属意孟頫,慰勉再三,终力辞不受。元世祖再问翰林学士阎复、集贤学士宋渤能否称职,孟頫答,二人皆非相才。当日,京师盛传孟頫已入中书为相,日暮归第,已是贺客盈门,孟頫逊谢再三,才稍稍散去。

元世祖在位,曾多次有意重用孟頫,并进而传旨,特许他自由出入宫门,寄以腹心。孟頫则自感身处要地,势必遭人猜忌,因此,问及军国大政时,他一如既往,倾心直言,但此后却更少出入宫中,并力请调离京师。

至元二十九年正月,授朝列大夫、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兼管本路诸军奥鲁。总管缺官,他独署府事,处事有方,宦绩卓著。为政常以兴学为务。城东有膏腴田八顷,两家相争,数十年不决,孟頫判为赡学田。夜出巡察,闻读书声,往往削其柱而记之,次日,派人赠酒慰勉,能文之人,亦必加褒美。三十年后该地俊杰之士,号为天下之冠。佥廉访司事韦哈剌哈孙以苛虐著称,孟頫未能顺随,乃寻事中伤,恰逢元成宗召他赴京预修《世祖皇帝实录》,才免于其难。不久辞归乡里,时值大德元年(1297),朝廷又授太原路汾州知州等职,尚未到任,又召还京师令书《藏经》,书成后,执政拟留他入值翰林,孟頫力辞请归。大德三年八月,改集贤直学士、行江浙等处儒学提举,任满后于至大二年(1309)七月转任扬州路泰州尹等职。时元仁宗在东宫,正收用文武才士,因而未到任又被召回,次年十月授为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因与其他学士在撰写祀南郊祝文时意见不合,告假而去。元仁宗即位,升集贤侍讲学士、中奉大夫,按从二品资历,推恩封赠两代。

皇庆二年(1313)后又多次升迁,至延祐三年(1316)七月,授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按一品资历,推恩封赠三代。元仁宗恩宠有加,常常字而不名,有所撰述,往往密旨相召。与侍臣论文学之士,将孟頫比为唐之李白、宋之苏轼,并将他“超乎常人”之处归纳为七个方面:帝王苗裔、状貌昳丽、博学多闻知、操履纯正、文词高古、书画绝伦、旁通佛老之旨而造诣玄微。中伤、离间者往往遭元仁宗斥责。六年五月,力辞归乡。至治元年(1321)春,元英宗遣使就其家书写《孝经》。至治二年六月去世,与夫人管道昇合葬德清县千秋乡东衡山之原。追封魏国公,谥文敏。

孟頫博学多艺,文学艺术开创一代风气。经学主治《尚书》,尤精于礼、乐之学。对律吕之学也有精深研究,颇得古人不传之妙,著有《琴原》、《乐原》各一篇。篆法尊《石鼓》、《诅楚》,隶书法梁鹄、钟繇,行草崇二王,晚年又受李北海影响,各种书体,冠绝古今,天竺、日本均以收藏其翰墨为贵。手书佛、道书法,有许多散于名山。诗赋文河,清邃高古,读来往往使人有飘然出世之感。至元年间诗人之中,他与戴表元等人一起,力扫南宋卑弱习气。他善于融篆籀之法于绘画之中,竹石、人马、山水、花鸟,无所不精,无疑是一代画坛领袖。对世俗贬低界画的看法,也有独到见解,认为其他画科,有时尚可杜撰瞒人,而界画却更须具备功力法度。有记载说,入元之后,孟頫家事甚贫,平时也常以字画收取润笔费用,聊以自补。他还精于古器物、书法、名画的鉴定,有关年代、作者、真伪,望而知之,百不失一。有《松雪斋文集》十卷、外集一卷传世。另著有《谈录》一卷。子三人,雍、奕并以书画知名。

夫人管道昇,字仲姬,为孟頫同里,聪敏过人,能书善词,绘画精于墨竹、梅、兰,笔意精绝。元仁宗曾取其书法,与孟頫及其次子赵雍的书法用玉轴精装,钤上御印藏于秘书监,说:使后世知我朝有一家夫妇父子皆善书,亦奇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