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太阳红彤彤地往西山赶去,把红中泛黄的干巴巴的霞光洒到依旧破破烂烂的乡村集市上,卢森保感到无奈和悲哀。

卢森保在这个家乡集市上摆摊行医已有三个多月,赶集的乡亲们投来的都是“假”“骗”“冒”的目光,就是那些一脸菜色、忍受折磨的病人也对他不屑一顾,不但分毫未进,还每天倒贴不少饭钱和路费,原先准备的一千元周转资金也只剩余百把块了,更心凉的是恋人甩袖而去的寡情,再这样下去,非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一命呜呼不可!他把 “祖传秘方,专治疑难杂症”的金字招牌和一编织袋七七八八的草药一股脑儿放在镇上唯一的一家老牌理发店的角落,对老理发师说:“老叔,给我剃须。”

老理发师看着他那为显示学识、诚实和医术的老中医形象而蓄的山羊胡须,声色俱厉地说:“你疯了,剃了以后你凭什么行医走江湖?”

卢森保坐在那把脏兮兮的理发椅上,一副喝稀粥拉硬屎的样子说:“我要改行,留着这些烦恼丝干什么?”

老理发师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剃刀。

天擦黑的时候,一辆路过小镇的长途客车载上面目崭新的小伙子卢森保绝尘而去,溶进暮色里。

几天后,卢森保来到东莞。看着太阳红彤彤地往西山赶去,把红中泛黄的干巴巴的霞光洒到宽敞的马路上以及路边的霓虹灯上,卢森保感觉就像跌入冰窟窿一样,每呼吸一次,心就被冰刀割般痛楚。在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一座座现代化工厂都对他说“不”,就连掏粪这样的工作也轮不到他。没有技术的支持,没有老乡的帮助,简直寸步难行。他终于明白“打工”这词为什么用“打”而不用“找”的道理了。卢森保疲惫地回到旅馆,不得不尴尬地去求老板娘给他在这个每晚十元的旅馆再住一晚。也许是三岁小孩几天哭闹的缘故,刚从医院回来的老板娘很不耐烦,语言刻薄尖酸无情:“我凭什么给你免费住一晚?”

听了老板娘的话,卢森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是啊,凭什么?凭我和你都是人?凭我和你都富于同情心?不,那是以前,在这里不讲这个,只讲交易、利用和地位。我没有地位,我有什么可以同她交易或被她利用的?看来我没有绝招是不受欢迎的了,我有什么绝招?想了想,卢森保说:“我可以使你的小孩不哭。”

老板娘像看一个外星人似的,以不屑的口吻说:“你能让我的小孩不哭,我免费给你住一个月!”

卢森保一声不响,转身走出旅馆,到镇外的菜园旁,摘了几个水瓜蒂,用火烧焦捏成粉,加上一些带在身上的硫磺末和好,涂在手上,回到旅馆,从老板娘怀里抱过正哭闹的小孩,然后向门外走去。才走到门外小孩就不哭了,并与他嬉笑。老板娘也守承诺,他得以住了下来。

原来,他已从小孩几天的哭闹和老板娘从医院回来的交谈中得知,小孩得的是轻度痔疮,抱过小孩后,他把药抹在小孩的肛门上,症状就缓解了,小孩自然就不哭了。

暂时解决了住宿问题,卢森保就专心去找工作,目标是半个月内找到,不然只好打道回府。第十五天的时候,还没有哪个工厂同意要他。这一天,他从一个工厂出来,看到旁边有一个饭店。看着太阳红彤彤地往西山赶去,把红中泛黄的干巴巴的霞光洒到饭店门前那精致得有点夸张的价格表牌上,卢森保腹中强烈的饥渴演绎出的空虚在身上每一个细胞扩散, “乏力”统治着他的身体。就在准备同意自己进去做乞丐吃剩饭菜时,旁边工厂的门卫大声说:“老板让你过去。”

自从旅馆老板娘给他免费住下来后,他一直没有找到比较固定的工作,零星地打短工,在工地挑砖头、在医院搬垃圾、在居民家清理狗窝……所得的钱都不够吃饭,饥饿像鬼影一样甩也甩不掉。听旅馆老板娘说这个厂招一名搬运工,他就前来报名。负责招工的人让他在门外等,说是老板回来才能定。可是,从早到晚,先说老板有应酬,后说老板去医院,一直等到过了晚饭时间,才得门卫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但对他来说,可能是福音了。

卢森保走进老板办公室,老板头也不抬地说:“让你等了一天,不好意思。这样吧,你把这个痰盂拿去倒了,洗好,然后到厂饭堂吃饭。招工的事以后再说Ⅱ巴。”听到这里,卢森保肺都要气炸了,要在以前,这老板就是欠揍的,但现在,他只好忍着拿痰盂去倒并洗好,将痰盂放回原处后对老板说:“老板,做这点小事就吃你的饭,很过意不去。这样吧,为了公平,请让我治好你的牙病后再吃饭,可以吗?”

老板转过身说:“你凭什么知道我牙疼?再说你又不是医生,我凭什么放心给你治?”

又是凭什么!卢森保说:“我看你的痰和你的腮帮知道的。我不动你的嘴,你只需张开嘴就行,治不好,不吃你的饭,立马走人。”

得到老板同意后,他让老板准备煤气炉、铁犁一块、半两花生油和一个空可乐瓶,自己到厂门外的路边,找到一种有刺小野菊果掰开,挤出十多粒籽拿在手上。回到老板办公室,工作人员已做好了准备。他把生铁犁块放到炉上烧至暗红,拿下来放在桌上的磁砖上,立即将籽粒放上去,滴上几滴花生油,快速把去掉瓶底的可乐空瓶罩上去,让升腾的油烟,通过瓶口飘进老板张开的大嘴里,如此反复几次,老板牙疼就好了。

第二天,老板通知卢森保去上班,是仓库保管员,记记货物名和数量即可,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一千多元的工资。一年后的这一天,老板想起牙疼的惨状,就把他叫来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一年来我的牙再没疼过,治好了我多年的牙疼,你真是神医呀。这样吧,我借钱给你,你到外面开个诊所,赚了,你再还我,不赚,就到厂里领工资,钱也不用还了。但有个条件,我和我介绍去的朋友看病得优惠呵。”

在老家时卢森保就有行医执照,于是专治疑难杂症的诊所开张了,他凭几把中草药和几根银针,成就了一翻事业,一狠心,连老板的女儿也娶过来,带回老家一亮相,气得初恋情人差点背过气噎死。后来,人们就经常看见一个为显示学识、诚实和医术形象而蓄山羊胡须的中医坐堂给病人看病,他就是卢森保。那天,我们在他的诊所聊天,看着太阳红彤彤地往西山赶去,他说:“你凭什么写我?”我无言以对,他却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