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先生得了一种怪病。

有一天早上,阿默先生在老婆的尖叫声中醒来。

“怎么了?”阿默先生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老婆大人张着大嘴看着自己,神情非常惊恐,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一只手还朝自己指着,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你——”讲话向来活像机关枪的老婆,这会儿居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阿默先生又问了一遍。

这回,老婆大人勉强吐出了两个字:“你看——你看——”

又说不下去了。

阿默先生本能反应般的低下头,看看自己——

“哎呀!”他也吓了一跳,拼命的猛拍自己的睡衣。

在他的睡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有一大堆黑黑灰灰的蚂蚁——咦,蚂蚁?——阿默先生停了下来,对着那些“蚂蚁”注视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不大对劲,便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捏起一只黑色的小蚂蚁,凑到眼前仔细一瞧——天啊!阿默先生这才猛然发现,这根本不是小蚂蚁,这是一个字!是“全”这个字!

这怎么可能呢?阿默先生再陆陆续续捏起几只散落在床单上和地板上的“小蚂蚁”,都是刚才被他从睡衣上掸下来的,仔细一看,他赫然发现这些“小蚂蚁”竟然真的全部都是字!有一个“家”、一个“我”、一个“梦”、一个“逃”……

“怎么会这样啊?”阿默先生呆呆的看着老婆,这时他的手上还捏着一个“喂”。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造成老婆如此惊吓的理由还不止是这样。

阿默先生发现老婆指着自己的手还没有放下来,而且她的手也依然抖得厉害。

“你这是干嘛呀!”阿默先生问。

老婆大人做了一个深呼吸,总算讲了四个字——

“你的耳朵——你的耳朵——你的耳朵——”

“我的耳朵?”阿默先生马上用右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右耳——咦,好像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的东西。

他拿到眼前一看,发现又是一个字!是一个“要”!

“左边——左边——”

看到老婆发抖的手指以及恐惧的眼神都对着自己的左耳,阿默先生赶快用左手也摸摸自己的左耳。结果,他摸到一个“晚”和一个“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默先生马上一个箭步冲进浴室。

从镜子中,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现象——

一堆“小蚂蚁”——不,应该说是一堆的“字”,正从他的两个耳朵不断的慢慢涌出来!

“默”这个字有“不说话”、“不出声”的意思,阿默先生人如其名,从小就很沉默。如果回顾一下他这大半生,偏偏在他的生活当中,经常在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非常的爱讲话,一个个都是假如嘴巴一打开就停不下来。

首先,是他的妈妈,再来是他的老师,从小学、初中、高中……阿默先生碰到的班主任,没有一个不爱“精神讲话”,总是动不动就要跟学生来一下“精神讲话”,再来是步出校园以后,碰到的老板也很爱讲话,然后是女朋友,话也是很多很多。本来,女朋友是还好啦,阿默先生本来觉得女朋友还满可爱的,很会讲故事,他觉得自己太沉默了,而女友活泼开朗,有很多很多的优点,唯独就是偶尔会让他感到有一点点的吵,阿默先生觉得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还是比较理想的,否则,如果两个人都那么沉默、那么安静,家里不是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可是,没想到后来两个人结婚以后,当女朋友变成了老婆,当老婆不再讲故事而开始经常批评他以后,阿默先生这才猛然发觉,原来从前可爱的女朋友还真会说、也真能说!

可是,能怎么办呢?阿默先生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既然婚都结了,那就只能想尽办法好好的过日子,绝不可能还有半点别的念头。那么,他的办法是什么呢?当然就是拿出他的看家本事——保持沉默!

阿默先生就这样过了几十年……

现在,经过几个“稀奇古怪”科的医生隆重的会诊之后,确认阿默先生是得了“话语超载症”。

一位满头白发、蓄着山羊胡的老医生很权威的告诉阿默先生:“你听进去的话太多了,多到现在都满出来了!”

问题是,这么多年以来这些不断“塞”进阿默先生耳朵里的话语,现在既然已经把阿默先生的双耳塞爆,而开始无法抑制的一个一个的往外溢出,当然就不可能还跟当初“塞”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于是乎,原本完整的一句一句,现在就变成是零零散散、毫无组织的了,所以才会一下子掉出这个字、一下子又掉出那个字。至于字的颜色深浅,则表示它们待在阿默先生耳朵里时间的长短,待得愈久的,也就是说愈早被“塞”进去的,颜色就会愈深和愈黑。

医生把阿默先生当成是一个特殊的病例。当医生们一致推断都是因为阿默先生身边的人话太多,才会诱发这种怪病的时候,可想而知,此刻就待在病房里的两个女人都非常的不高兴。

这两个女人,对阿默先生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一个是他的妈妈。

(其实,如果教过阿默先生的老师们听到了,一定也都会很不高兴,不过,幸好他(她)们没机会听到,自然也就不可能生气啦。可见,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哪有这种事啊!”阿默先生的妻子首先抗议道:“我怎么会话太多?只不过是因为他都不说话,所以就显得我的话好像比较多了,你们看,从他耳朵里掉出来的字几乎都是黑黑的,而淡灰色的字明显的比较少,从这一点看来,就可以证明在我的话进去之前,其实他的耳朵已经被塞满了!”

对于这样的论调,阿默先生的妈妈当然不能接受。老太太的年纪虽然不小了,精神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好,脾气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大,听到儿媳居然胆敢把责任通通都推到自己的头上,立刻就气呼呼的反驳:“我跟我儿子说的都是必要的话!要不然这些话怎么能够在他的耳朵里保留这么久?从这一点就可以充分证明这些话的价值了!恐怕只有那些没有用的废话才会装不进去吧,明明装不进去却还要硬塞,当然就会满出来了,这跟肚子已经吃得很饱、明明已经一点也吃不下的时候,却还是要把食物拼命硬塞进去,结果就很容易造成呕吐的道理是一样的!”

“才不是呢,您那是歪理!”阿默先生的妻子说。

“才不是,本来就是这样,你才是歪理!”阿默先生的妈妈说。

当她们俩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阿默先生的两个耳朵又掉出了一个“别”、一个“伟”、一个“来”、一个“福”……

医生们给阿默先生开了一种特效药,暂时可以减缓字从耳朵里流出来的速度。

不过,那位白头发的医生对阿默先生说:“这只是治标,没办法治本。”

“那要怎么样才可以治本呢?”

“如果要治本,你在听人家讲话的时候就不要那么勉强啊。这些字都是被塞进去的,为什么会被塞进去呢?就是因为你根本不想让它们进去,可是它们还是得进去,那就只好用塞的了,如果你不是这么不甘愿——”

“您是说要我以后心甘情愿的听训?这怎么可能呢?”

老医生想想也是,就想了另外一个建议,“那你以后能不能多出去走动走动?你老是窝在家里,偏偏家里又会接触到很多你不想听的话,你的耳朵当然就要受苦了,如果你的生活范围大一点,接收的话语种类多一点,甚至能够营养一点,很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话是被硬塞进去的了。”

可是,阿默先生觉得这个建议也很难办到,因为他在年轻的时候就很不喜欢出门,自从半年前退休以后就更是几乎天天都足不出户了。

老医生最后想出的办法是:“那你总得养成经常打扫耳朵的习惯,及时把空间给腾出来吧,譬如有很多你根本不必去在意的话,何必让它们留在耳朵里呢?难道你没有听过‘左耳进,右耳出’这句话吗?”

“听是听过,可是,我觉得好难啊。”阿默先生还是这么说。

这时,老医生想起那天所看到的两个女人在病房里互相怪罪的一幕,心想——唉,其实阿默先生也不容易,但是,这是阿默先生的家务事,外人实在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只好模模糊糊的说:“算了,慢慢来吧,反正我讲的这几个办法你就尽量试试看吧。”

阿默先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看我是没救了。”

“别这么丧气,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又不会影响你真正的健康,充其量就只是会比较烦一点就是了——”

说到这里,老医生又想起那天阿默先生的老婆和老妈竟然坚持要把那些掉出来的字排排队,然后一个个捏起来凑在鼻尖仔细比较,说要弄清楚哪些字是黑的,哪些字是灰的;哪些字是老妈从前就塞进去的,哪些字又是最近老婆刚刚才挤进去的……

想到这里,老医生不由得心想:“哎,好像还不是普通的烦。”

看到阿默先生那么垂头丧气,老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他,只能不痛不痒的说:“想开点吧,只要能想得开,很多病马上就会好了一大半,何况你这又不是什么会伤筋动骨的大病。”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哇”又从阿默先生的右耳掉了出来。

就这样,阿默先生在医院里住了没两天就带着特效药回家了。

这个特效药还真管用,自从一服了这个特效药以后,虽然还是会有字从阿默先生的耳朵里跑出来,但至少不再是“流”出来的了,而是经常、断断续续的“蹦”出来。

而且,这个特效药好像还有中和作用,反正自从服了特效药以后,这些从耳朵里跑出来的字就基本上是有黑有灰,比例相当平均,这么一来就替阿默先生省了不少麻烦,老妈和老婆总算可以休兵了。

现在,阿默先生在床头柜上放了一面小镜子。他本来就有在睡前看书的习惯,现在他看着看着,每次一看到有了睡意打算要睡觉的时候,他就会在睡前把小镜子拿起来对着耳朵看一看,看看有没有字跑出来,有的话他往往都是捏起来先看一看是什么字(或许是因为阿默先生在退休前是资深编辑,大半生都在跟文字打交道,对 “字”比较敏感,也比较有兴趣,何况还是从自己的耳朵里掉出来的字呢),然后再轻轻一掸,直接把它掸掉。

老婆大人对于阿默先生如此处理从耳朵里跑出来的字非常不喜欢。

“好脏喔!”她常常皱着眉头抱怨,“太不卫生了啦!”

“有什么不卫生?我掸的是字又不是耳屎。”

“可是还不都是从你的耳朵里跑出来的?都一样啦……”

好吧,为了避免老婆大人继续轰炸下去,阿默先生做了一点让步。那就是每当他捏起那些字以后,不再随便乱掸,而是认准目标的掸;阿默先生的床头柜上除了几本书和一盏台灯之外,还有一小盆万年青,现在,他就是把那些小蚂蚁般的字掸进那一小盆的万年青里。这么一来,老婆大人虽然仍然不是太满意,但总算是勉强接受了。

说起来,阿默先生这次住院对于他的生活来说还是很有帮助的,至少他感觉得出来老婆大人现在真的克制许多,碰到本来以前她一定至少会讲一百句以上的情况,现在她讲了六、七十句就会非常节制、非常勉强的打住。阿默先生心想,她大概还是不希望从丈夫耳朵里跑出来的字都是灰灰的吧。

有一天晚上,阿默先生正要把刚刚掉出来的一个“秋”字掸进那盆万年青里的时候,忽然发现万年青的盆土上居然躺着一个“乐”字。

阿默先生记得前两天自己是曾经把一个“乐”字掸进去过,可问题是眼前这个“乐”字比那天那个“乐”字要大,甚至应该说比以往那些字都要来得大!如果以前那些字是小蚂蚁,那眼前这个“乐”字至少有一只大黑蚁那么大!

“老婆,快来看!”

阿默先生把那个“乐”字指给妻子看,妻子一看,大吃一惊,“这个字好像比较大,你的耳朵痛不痛啊?”

她还以为这是刚刚掉出来的呢。

“不是,这是前两天掉出来的字,我记得至少是在两天以前。”

“真的吗?你确定?”

“当然确定,我在掸进去之前都习惯会看一下的。”

“可是,这个字怎么会特别大?”

“它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也就是我刚刚把它掸进去的时候,没这么大,当时是跟其他的字一样,小小的。”

阿默先生的妻子张大了嘴,惊讶的说:“你的意思是——这个字长大了?”

阿默先生想了一想,斟酌了一下措辞以后才说:“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长大了,它又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怎么会长大啊?不过我确定它反正是变大了。”

“真的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变大了呢?”阿默先生的妻子又对着那个“乐”字看了一看,有些担心的问:“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应该不会吧——”说着,阿默先生就伸手去捏住那个“乐”字。

“喂!你干什么?”妻子说:“能碰吗?不会有毒吧?”

“有毒也来不及了,我已经碰到了。”

阿默先生把那个“乐”字凑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嗯,还是软软的。”

在这个时候,这个“乐”字至少还是平面的。

阿默先生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更多的名堂,于是就先把这个“乐”字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那盆万年青捧起来仔细检查,结果——嘿,还真的又被他找到一个 “莲”、一个“翔”和一个“远”,这三个字也都和刚才那个“乐”字一样,都变大了,其中“翔”这个字变得比刚才那个“乐”字还要大。

“真奇怪。”阿默先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这些字通通都放在桌上。

“喂,放在这里干什么呀!”妻子的口气一听就是不大高兴。

“我想研究一下——”

“这种废物能有什么用啊,我看还不如赶快丢掉吧!免得我一看就不舒服。”

“现在连垃圾都能再生了,为什么这些字就一点用处也没有?”

妻子还是说:“我就不相信能有什么用!”

“那以前也没人相信能用保特瓶来搭房子和做衣服吧!”

妻子当然还是很不服气,不高兴的说:“你在胡扯什么!那个怎么能够跟这个比呢?”

“反正,你就让我想一想吧,别急着逼我丢掉就是了。如果你觉得看着碍眼,我就先找一张纸把它们包起来就是了。”

隔天早上,阿默先生惦记着这四个神奇长大的字,一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的把纸包打开,想要仔细研究。

经过一个晚上,这几个字倒是都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大小,没有再继续长大。

阿默先生把它们一个一个捏起来看,不断盘算着这些字能不能有什么用处?

他忽然想起最近正在看的一本书,书上有一章的标题上有一个斗大的错字,本来应该是一个“乐”字的,居然打成了“业”字。就在这个时候,阿默先生有了一个想法——何不用这个“乐”字来修正那个“业”字呢?

于是,阿默先生赶快去把那本书拿来,翻到有错字的那一面,比划了一下,觉得好像可行,然后就开始做起了手工;他先把“乐”字贴在一小张白纸上,再把小方块小心的剪下来,小心翼翼的贴在那个“业”字上面。

经过这番改造,虽然那个“乐”字还是看得出来是后来才加工贴上去的,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印的,但是至少整个标题看起来正常了,意思也清楚了,不会不知所云了,阿默先生觉得看起来还是顺眼得多。

阿默先生端起咖啡啜了一口,默默的欣赏着自己的手工成果,心想如果把书上的错字都这样人工修正一下,倒也不错。看到书上有错字,向来令阿默先生觉得很不舒服。因为,阿默先生做了大半辈子的编辑,“揪错”可以说已经是他的一种习惯,或者干脆说早就成为了一种本能,每次一看到书上有错字,他就会觉得手痒痒的,浑身不舒服,就是很想把它更正过来。只是,阿默先生又想到,书上的字从标题到内文再到图片说明,大小都不尽相同,这些字就算“字”本身是合用的,大小也未必适合。

就在这个时候,因为咖啡杯盘上有一点点水,端着咖啡的阿默先生刚好看到从咖啡杯的杯底滴下了两滴水,正巧滴到放在桌上的那个“翔”字上面,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阿默先生看到那个“翔”字开始慢慢变大!不过,只变大了一点,变成可以用来放在封面当作书名标题字那样的大小之后又不动了。

一个灵光突然闪过阿默先生的脑海。

“会不会是水分让这些字变大的?”阿默先生心想。

他决定要马上做一个实验。

阿默先生赶快拿来一个小碗,把这几个字都丢进去——嘿,过了一会儿,还真的就如阿默先生所预测的那样,这些字吸收了水分之后,很快的就都变大了一些。

阿默先生平常并不是天天都会为床头柜上的那一小盆万年青浇水,现在他想一定是因为这两天刚好浇了一点点水,而先前被他掸在盆土上的“乐”呀、“翔”呀、“远”呀这几个字,无意间吸收了水分,于是就变大了。

这可真有意思!阿默先生饶有兴味的看着正泡在水里的那几个字。又过了一会儿,这些字比刚才又大了一点,现在看起来一个个至少都像是一只飞蛾那么大了!而且,捞起来一看,他发现这些字在变大之后也开始都有了一点厚度;现在它们不再是那么平平扁扁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默先生就迷上了这个特殊的实验。他特别准备了一个小本子,详细记录这些字泡在水里的时间,和它们变大之间的关系。渐渐的,阿默先生发现,这些字就算是同时通通都泡在水里,但是能变得多大、以及变大的时间,跟它们的笔画多少也都有关系。

由于阿默先生非常热衷于这个实验,他开始感觉到现在“字”从他耳朵里蹦出来的速度太慢了,也就是说,阿默先生觉得需要更多的字来做实验……

这天,妻子有些狐疑的问他:“奇怪,我怎么觉得你的耳朵又跟前段时间去看医生以前一样了?那些字好像又变成是不断的流出来了?”

其实,确实是如此,因为阿默先生偷偷的把医生开的特效药给停了。那个特效药本来就是帮忙阻止更多的字从阿默先生的耳朵里流出来,现在,阿默先生自作主张的把药给停了,当然很快又变成是像一开始那种不断流出的情况,只不过不像最初那么严重而已。可是,阿默先生为了避免老婆大人发火,抵死不承认,坚持说是老婆的错觉,然后拼命掩饰,每当那些字一流出来的多了,就赶紧擦掉。

可是,纸包不住火,阿默先生私自停药的事还是被老婆发现了。

这天是周末,老婆大人没出门去跳土风舞,一大早无意中发现了阿默先生藏在柜子里的一个大大的布包包,打开一看,看到里头有一大堆大大小小、厚薄不同的字,觉得很奇怪,因此起了疑心,紧接着再立刻突击检查阿默先生的抽屉,翻了又翻,终于发现上回医生开的药居然还原封不动的塞在抽屉的最深处,根本动都没动过!

“好哇!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自己停药!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妻子大发雷霆,抓起那一大包的字就想往外丢,“这些废物,我一看就有气,还不赶快把它们通通丢掉!”

“不能丢,不能丢!一定会有用的!”

“别开玩笑了,我才不相信会有什么用!”说着,老婆马上伸手过来就想要抢。

“我还在想!一定会有用的!”阿默先生拼命护住布包包。

“好,要我不丢了这些怪东西也可以,你先把药给吃了,现在就吃,马上就吃!”

在老婆大人软硬兼施的威逼之下,阿默先生只好乖乖再度吃了那个特效药。然后,他怕老婆反悔,回头又想过来丢掉他的“字宝贝”,于是赶紧抓起布包就往外跑!连早餐都顾不上吃了。

“有谁会需要这些字呢?”阿默先生想着。

刚走出巷口,看到邻居家的门牌上掉了一个“安”字,阿默先生灵机一动。

“咦,‘安’这个字我好像有,大小也差不多。”说着,阿默先生就停下来,打开布包,翻翻捡捡,拿出两个“安”字,比对了一下,其中一个“安”字的大小明显的比较合适。于是,阿默先生就把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笔拿出来,从小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着:“送给你补门牌。”然后再用这张纸把“安”包起来,放进邻居的信箱。

这些字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阿默先生很高兴。

他继续往前走,心想:“还有谁会需要这些字呢?”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呀走呀,走到一个公园。半路他停下来在商店买了一卷胶带,然后沿路顺手又修好了一个路牌以及一个公车站牌上掉落的字。

公园门口有一个测字摊。摊子前坐着一个瘦瘦的测字先生。

阿默先生走上前,打开布包,问测字先生:“这些字您要不要?”

测字先生看了几眼,眼睛一亮,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哟,这些字倒满好看的,怎么卖?”

原来,这个测字先生早就在想,现在有好多人连很多非常简单的字都会写错,不如以后就别让顾客写字了,干脆就给他们一大堆像这样的立体字,让他们直接挑一个字出来算了。因为,那些错字连篇的人,如果不叫他们动手写,光叫他们认,基本上他们都还是会认的。

可是,测字先生没想到阿默先生居然会说:“不要钱,免费赠送。”

测字先生一脸狐疑,很快就说:“那我不要了,谢谢。”

“没关系啊,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就送你啊。”

“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了,谢谢!”说完,测字先生就低头看书,表明了不想再搭理阿默先生。

阿默先生只好走了。测字先生瞄了一下阿默先生的背影,心想:“哼,别想唬我了,这年头哪里会有免费赠送这种事,我才不信呢。”

阿默先生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工艺品店,店面虽然不大,但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雅致也很可爱,门口挂了几个小巧的风铃。

阿默先生突然有了一个点子。

他走进小店,看到一个扎着马尾,分不清是男还是女的家伙,正在低头编织一个手工艺品,好像是一个小袋子。

“请问你是老板吗?”阿默先生问。

那人抬起头来,“是啊,有什么事吗?”

老板一开口,阿默先生就确定他是男生了。

“请问你们接不接受订制的风铃?”

“您要什么样的风铃呢?”老板问。

“我想要一个文字的风铃。”说着,阿默先生就打开布包,拿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望”呀、“信”呀、“爱”呀、“遥”呀,然后通通摊在桌上。

老板看了一会儿,挑出一个小小的“可”,“我觉得用这个当成最下面的吊饰还不错。”

“好啊,随你怎么设计,我过两天来拿。”

走出小店,阿默先生的布包已经轻了很多。

阿默先生愈来愈有信心了,心想:“我就知道,这些字一定会有用处的——”

正这么想着,阿默先生来到一所小学。

阿默先生停了下来。看着校园里几个正在跑跑跳跳的小朋友,他的心里忽然一亮,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对了,这是让小朋友学习认字很棒的教具啊。”阿默先生想着:“我应该早就想到的!”

就在阿默先生想着该怎么把这些教具给小朋友用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刚好走了出来,阿默先生觉得女孩看起来满有气质的,就大着胆子走向前问道:“请问您是这里的老师吗?”

“是啊,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请问您是教几年级?我这里有一些认字用的道具,我想提供给您用用看。”

“您是推销员吗?推销教具?”

“不是的,是免费提供。”

老师看了一下布包里的字,考虑了一会儿,“先生,我老实跟您说,我们可能没有经费让我们额外来买什么教具,不过,如果您保证是免费的,我可以试试看,我正好是教低年级,我在想如果让小朋友可以触摸到这些字,或许能够让他们产生更大的认字的兴趣——”

“那好啊,”阿默先生急着说,“保证免费,保证免费!我只希望这些字能够有用。”

老师又拿起几个字看了又看,“这些字好像是手工艺品?都是您自己做的吗?”

阿默先生含混的“嗯”了一下。他想,既然是从自己的耳朵里跑出来的字,又是自己洗干净的,还把它们泡成不同的大小,应该算是自己做的吧!

过了两天,阿默先生在去手工艺品店拿订做的字风铃之前,特别先到那所小学,找到林老师(就是愿意试用他提供“认字教具”的那位女老师),想了解一下这些教具使用的情形。

“小朋友对于认字的兴趣有没有大一点?”阿默先生问。

“有啊,不过,这些字好像有一点脆,小朋友不小心弄坏了好几个字。”

哪些字呢?有分了家的“芬”(上面的草字头跟下面的“分”分家了);有被腰斩的“要”(上面的“西”跟下面的“女”拦腰断成两截);有拆伙的“松”(左边的“木”跟右边的“公”拆成两半……

“没关系,”阿默先生说,“我把这些字回收,修一修,过两天再给您送来。”

林老师笑着说:“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东西都可以回收,可是我觉得这些坏掉的字倒不需要回收,因为我感觉这样也很好用,我正好可以让小朋友排列组合,比方说——”

林老师把一个“西”跟一个“木”拼在一起,“您看,这不就成了‘栗’字吗?”

“咦,对呀!”阿默先生很高兴,“那我回去把一些坏掉的字也都拿来给您好了,也许您也能派上用场。”

“好啊,”林老师又说,“这些字您还有的话就都给我吧,换做是我向您回收好了,因为我另外还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用途……”

原来,林老师有一个小表妹,今年十岁,是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

“中文这么美,可惜她从小就看不见,我在想,如果可以让她摸,一个一个摸着这些中文,或许她多多少少比较能感受得出中文的美——”

阿默先生觉得很感动,马上说:“没问题,我回去以后,马上就替您准备!”

“不会太麻烦您吧?”林老师说,“其实我也可以用厚纸板自己制作一些立体字,谢谢您给我的灵感。”

“哪里,不麻烦的。”说着,阿默先生马上就往家里跑。

在回家的路上,阿默先生想起一大早在出门之前才刚刚被老婆强迫吃了特效药,忽然有点担心吃了特效药以后,如果字又流不出来了,或者耳朵里的字根本已经不够了,那可怎么办呢?

不过,阿默先生觉得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回到家,看到老婆大人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得哈哈大笑,阿默先生走过去,然后——不是坐下来跟太太一起看,而是故意用身体把电视给挡住!

老婆大人急得猛挥手,“走开走开!没看到我正在看电视吗?”

“嗯,不走,我就是喜欢站在这里。”

“你说什么?你吃错药啦?存心要跟我捣蛋啊?”

“嗯,没错,我就是要跟你捣蛋,这几天我还故意不吃特效药呢。”

“对啊,我想起来了!你真的好可恶啊!……”

看着太太开始哇啦哇啦的大骂,阿默先生很高兴,而且还听得很认真。因为他记得医生曾经告诉过他,有些话不用留在耳朵里,可是现在他就是想要让这些话留在耳朵里,这样等一下它们才会流出来……

然而,老婆大人才骂了一会儿,突然就停住了。

“咦,没有了?骂完了?怎么会这么快?不可能吧!我知道你的实力的,别客气呀,再来呀!”阿默先生说。

“你——你好奇怪啊,明明是在挨骂怎么还会笑啊?你没事吧!”

看到老婆一脸担心的表情,阿默先生更着急,因为他很怕老婆不骂了,急着说:“我很好,我没事,你再骂呀!”

可想而知,这么一来,老婆当然是更不会再骂了,而是赶快去打电话给医生。

稍后,夫妻俩来到医院,两个人都很着急。

阿默先生的妻子问:“医生,他是不是疯了?”

阿默先生则是问:“奇怪,我的耳朵怎么好像不会再有字跑出来了?”

老医生为阿默先生详细检查了一下,又认真听了阿默先生妻子的描述,摸摸下巴上的胡子,仔细考虑。

终于,老医生开口了。他先把阿默先生的妻子请出去,说想跟病人单独谈一谈。

阿默先生说:“我记得您说过要我及时打扫耳朵,把空间腾出来,那我既然不打扫,也不腾空间,我耳朵里的字不是应该还会有很多吗?”

老医生笑了一下,“可是你忘了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你之所以会得这个怪病,都是因为你在听这些话的时候太勉强了,现在既然你是这么心甘情愿的听老婆讲话,这些话就不是被硬塞进去,你的耳朵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被塞爆的情况了……”

阿默先生一听就愣住了,这才明白,原来——他在无意之间居然治好了自己的怪病哪!